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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七一、涉江采芙蓉

  营门之外,那名叫“阿哈犸”的人三言两语讲了些大致经过——当然,只不过是“讲讲”罢了;他完全没有加以解释,因为真的无从解释。

  彭玉不住打断他的叙述,插入尖刻的质疑,他显然难以置信,的确,这一切委实太过匪夷所思。而何隐则静静听着,始终微皱眉头。

  刚讲完葬礼上的变故,营门内忽然一阵骚动,匈奴人隐隐用蛮语高声喊着什么,彭玉和那阿哈犸同时转过头去,脸上喜色油然而生。

  “怎么了?”何隐问道。

  彭玉急急回答:“何校尉,是好消息,宗主似乎醒过来了!”

  “既然……阏氏醒了,便万事好说。”那“阿哈犸”已拱了拱手,飞快道,“校尉若不急,便请回去整顿人马,一有口谕营门便会放行了……”

  “不必,”何隐一摆手,“既然宗主有恙在身,我想带两个人即刻面见——都是从南边来的大夫。”

  彭玉还在犹豫,阿哈犸却当机立断:“那正好,快跟我来。”

  白莲军果然不愧是行伍中的楷模,何隐更不愧是练兵的行家,转回队伍中只一声令下,半句废话也不必多说,便有两人排众而出,其余的齐刷刷滚鞍下马,就地歇息不提。那两人中一位是大夫,端的是鸡皮鹤发、道骨仙风,另外的则是个满脸麻点的哑巴童子,穿着破皮裘,肩上背着古旧的药箱。

  “将军,老朽陈静。”那医者躬身行礼。

  阿哈犸虽心急如焚,却也不缺礼数,只道:“先生客气,请先生跟我来。”

  阿哈犸、何隐、彭玉,再加上这对主仆,五人鱼贯进了营门,驭马快步而行。营地极大,此刻关于阏氏醒来的消息早已传遍,四周到处都是跑出帐篷打探的匈奴武士。见何隐等人眼生,很有些兵卒跃跃欲试,想要出头盘问,但每一道质疑的目光都在将将触及阿哈犸的时候便告烟消云散,蛮子们甚至还刻意将头转向另一边去——如今左翼营副将这张玉树临风的好皮相,竟比昔时丑陋的疤面还要可怕百倍千倍。

  如此这般一路无阻,很快便到达玉帐前。玉帐里里外外早已围满了人,但同样的,阿哈犸一出现,他们便自觉让出一条道来。五人默默下马,径直走到帐门口,阿哈犸伸手掀开帐帘正要踏步进去,脚下却忽然停住了。足足踌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朗声向内道:“阿哈犸求见。玉门关的何隐到了。”

  帐里足音跫然,一名衰老胡妇转了出来。她低垂着眼,根本不敢去看阿哈犸的脸,口中汉话倒还算清楚:“阏氏是醒了,但……”胡妇飞快瞟一眼阿哈犸身后几张陌生面孔,“有些不大对劲……”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郎中适时踏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婆婆请了,老夫是南边来的大夫,可否入内替阏氏诊治?”

  胡妇不敢自专,对阿哈犸又实在怕得狠了,只有道:“那待我回禀阏氏。”语毕转身进去。不一时出来的却并不是她,而换做了个年轻胡女:“阏氏的身子很虚,请大夫先进去吧。阿……阿哈犸将军,阏氏说,请您先帮何将军安置一下,其余的话明日再提。”

  侍女说完,转身逃进帐中,阿哈犸微垂眼睫,肃然答:“是。”

  ——见不到她自然遗憾,自然越发关切焦急;但既然她也……见不到他,却也不由令人长舒一口气。

  何隐却回头,对一旁的彭玉道:“烦彭兄弟代我领大家进来安顿吧,我想先去看看叶兄弟……阿哈犸将军,可否劳驾?”

  ***

  他浑没料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与他重逢——事实上,他以为他早就死了;他欠他的债,已经一笔勾销。

  可那人分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之前对彭玉口中“这是何隐何校尉”的介绍毫无特别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礼貌却疏离地招呼道:“何校尉,阿哈犸有礼。”

  当日的情景忽然如闪电般划过,紫极门上他和他,还有一跃而下的她……如今自己依然是何隐,他却成了什么“阿哈犸”,而她……正躺在匈奴人的帐篷里、做匈奴人的阏氏。

  ——这算是什么?命运的、恶毒的戏谑么?何隐简直忍不住要为此而发笑了!

  待彭玉依言离去,只二人并骑行至左翼营中。下马之时,慕容澈有意无意瞟了何隐一眼:“……好久不见。”

  果然是他——何隐心中低叹。他抢先下马似要伸手去扶,慕容澈连忙谦让,身形交错间何校尉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陛下……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久违的陌生的称呼,慕容澈的嘴角徐徐上勾,他也刻意用上了那个如今再无意义的官职,用同样的低声道:“你在嘲笑朕么……何提督?”

  于是两个人相视莞尔,笑容里有光阴的影子盘旋飞舞;个中真意,也只有他们自己方能明了吧。

  “那么娘娘……宗主……”笑声止歇,何隐又道。

  慕容澈一摆手,脸上的神情空茫一片:“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不过这一次,应该会知道了……”

  何隐忽然想起方才彭玉口中的疑问,还有那年轻人看向慕容澈时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一时无话可说——荒谬如此,任谁也无话可说。

  叶洲的帐篷位于左翼营的西北角,周围星罗棋布着白莲诸子的居处。恰逢宗主苏醒,数百兄弟姐妹又到了营地外,他们此刻都去忙这两件大事了,并没有留人守候。慕容澈是熟门熟路的,带着何隐径直进了帐;帐内极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寒酸——只一盏灯,一只矮几,一张硬床。

  左翼营副将便躺在那张床上,面色青灰,身上盖着半副薄被。何隐走上前,屈身半跪于地,握住叶洲冰冷的手,颤声唤:“……叶兄弟?”

  叶洲安然沉睡,无人应答。

  何隐只觉一股难耐的酸楚直冲鼻咽,他用力攥着叶洲的手,不禁又唤了一声:“叶兄弟,是我!”

  慕容澈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低声道:“他没办法回答你的,他几乎连呼吸都没有……”

  何隐的身子猛地一震,连忙伸手去探。叶洲果然既无呼吸也无脉搏,就像是具刚刚死去的尸体。

  “他应该没有死,”慕容澈的声音继续响起,仿佛悬在半空中,“事实上,当我和他逃出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是伤,可现在伤口已经消失了,他却无法醒过来。”

  何隐猛地转回头:“伤口……消失了?”

  “也许你明白,他说过……他说他曾死而复活,他是‘真正的’白莲之子。”

  慕容澈原以为何隐会茫然不解,或者会惊异万分——无论是哪一种,一定都会不住追问自己事情的原委。但是没有,并没有。白莲军的何校尉只是双肩一耸,浑身肌肉紧绷,许久之后,他松开了叶洲的手,一边站起身,一边轻声道:“原来如此。”

  慕容澈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你……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知道;”何隐点头,“……我们走吧。”

  “那么告诉我!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慕容澈心头狂跳,忍不住大声道。

  何隐抬起眼,仔细打量面前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仿佛与他初次相识似的。

  “……原来如此。”他轻声喟叹,“遇水不溺、遇火不焚;无解之药,万灵之丹……你也成了‘真正的’白莲之子,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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