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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八字不合的,比如扎格尔与叶洲,比如叶洲与阿哈犸(慕容澈),再比如慕容澈与扎格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盘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并且,永远只会有一个胜利者。

  此时此刻,胜利者扎格尔·阿衍揽住美人肩,好整以暇地点头,口中揶揄道:“你们继续,我们不打扰了。”

  满脸青白变幻的慕容澈与叶洲立刻同声叫起来:“万万不可!”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然后不约而同地、相互投出嫌恶的目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越发稀里糊涂的连长安又觉好笑,又觉怪诧,不禁问道:“你们究竟怎么了……叶洲?”

  叶校尉紧紧抓着慕容澈的右腕,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本就拙于言辞,这千头万绪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难不成他还能对连长安说,“我怀疑他,因为他总是偷偷望着你”吗?

  场面正尴尬僵持,夜风里隐隐传来了胡语与汉话交杂的呼声:“塔索——宗主——”

  “……那蒙面人使李代桃僵之计骗过了我等,目前依然不知所踪,只抓到他的几名护卫,故此,请塔索和塔格丽还是小心为上。至于我和叶校尉……不过是个‘误会’。”只弹指功夫,阿哈犸已恢复了往日沉静,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叶洲依然不言不语,铁钳般的左手,却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

  ——他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那根乌沉沉的长针,一言不发收入自己的革囊中;然后便默默向连长安一稽首,如常将赶来的其余部众召集在一起,如常安排宗主的宿处以及夜里轮值看守的人选。

  “今夜不大安稳,人手加倍,每组两名,照旧一个时辰一换……阿哈犸,你箭术虽好,手上功夫却最差;你和我一起。”

  ***

  这世上有些东西,注定是避不开的。

  当夜深人静,当月色昏沉,叶洲围绕着从哈尔洛塔索那里借来的白色羊皮帐篷转了一大圈,最终走到火堆旁,坐下,掰掉半块晒干的牛粪,丢入火焰之中。

  片刻之后,与他以相反方向绕圈的阿哈犸也转回来了,他似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近,缓缓坐在了叶洲身边。

  “……你是谁?”他用一根木棍将火焰挑得更旺些,看也不看他半眼,问。

  “我是阿哈犸。”毫不犹豫,他回答。

  叶洲“呵”的笑了,将木棍扔到一旁:“我不管你是谁,不过我似乎……真的‘误会’你了。”

  误会?慕容澈转过头,难以掩饰自己脸上探问的神色。

  “我原以为你想对宗主不利,可是好像……”

  ——在危急关头,你瞬间的反应是高声呼喊让她快走;所以,也许我真的错了。

  “……也许你没错,”慕容澈不由冷笑,“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劝你不要掉以轻心。”

  叶洲没有回答,好一阵,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埋头苦思。许久、许久,他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今夜睡得不好。”

  这句断言绝对奇怪,可慕容澈却在瞬间升起了想要点头附和的念头。紧接着,他便确确实实被自己这样的“预感”吓着了。

  “果然……果然你也感觉到了,是吧?我们两个在一起,似乎‘感觉’会变强呢。”叶洲道。

  慕容澈“腾”的一下从火堆旁站起,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鬼怪。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你‘真正的’名字,还有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

  “我……是什么?”

  叶洲抬头向他,眼神里甚至有隐隐的笑意:“当我在‘死者之眼’里找到宗主的时候,她非常虚弱;而和她在一起的你,的确已经断气了。所以——你是个死人,你是个曾经死而复生的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慕容澈真的很想笑,可是却怎样努力也笑不出。虽然他的确长时间昏迷不醒,虽然他醒来后身上的无解剧毒突然消失了,但叶洲的这个“解释”无论如何也太过儿戏——他现在不就正活生生站在这里吗?难道他已不是凡人而是什么精灵妖怪?

  叶洲对他的激烈反应毫不奇怪,因为就在几个月之前,当他从长久的沉睡中睁开眼,那两名拥有奇诡的“换脸之术”、自称为“红莲”的人这样对他说的时候,自己也曾经长时间无法接受——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最终你也唯有接受。

  叶校尉伸手入怀,取出那根从慕容澈那里得到的毒针,眼睛眨也不眨,便将针尖刺入自己的掌心里。目睹这一切的慕容澈简直要忍不住惊叫,自从他亲眼见到死于这针下的人,自从他捡到这根针;也曾私下里做过尝试,只轻轻一刺,便足以使草原上的野鼠、野兔立刻毙命。

  可是叶洲却毫无反应,半晌,他将毒针拔下,还给慕容澈;掌心唯余一个小小的白点。

  “……你也一样,”他说,“再也没有毒可以伤害我们,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伤口都会很快愈合——我曾经被人从背后一刀刺穿心口,可你看到了,我依然没有死;有人用她的血救了我,令我从死里复活。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我也并不擅长解释,但……你一定明白的——因为我们一样。”

  月光下,慕容澈的脸色比纸还要白;比这苍白的月亮还要白。他只觉有千钧巨石压在胸口,脑海中空空如也,几乎连呼吸的方式都要忘记了。

  “这是因为……因为她?”

  叶洲笑了:“是的,就是因为宗主;因为她的‘白莲血’。你也许没有听说过,‘白莲’是天人后裔,并非凡胎俗体,遇水不溺,遇火不焚;是无解之药,又是万灵之丹……”

  “可是那是假的!”慕容澈想要咆哮,可是声音出口,却像是垂死者的呻吟,“连怀箴……那时候我在玉京,她死了……全玉京的人都亲眼看着她化为飞灰了!”

  当“连怀箴”这个名字如怒雷、如闪电,骤然在这静谧的月夜炸响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叶洲只觉怀中一痛,整颗心悠悠荡荡落下去;如铁的男儿,竟又生出了落泪的冲动。

  他突然觉得厌倦,非常厌倦;他实在不想再讲下去了——这美丽的春夜、这无双的美景实在不适合沉沦于往事之中。

  “……那是我‘白莲’的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于是他这样草草回答,“的确,‘血’能给予力量,甚至能给予生命;但究竟如何运用,只有每一代的宗主才真正清楚。‘血’是双刃剑,是良药也是剧毒,所以我们两个……也许算是运气特别好的吧?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打算,都要明白,我们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你的命和我的命,全都属于她。”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以及知道……那些事的;只要你不是想要对她不利,我就统统不关心。”

  “……莲生叶生,花叶不离;她是我的宗主,我是为她而活的——你也一样。这就是命运。”

  五七、茫茫草海

  一百年之后,匈奴人把春夜升起的一带七八颗蜿蜒小星称为“歌者之路”,据说就是为了纪念后来成为单于的扎格尔·阿衍变装易服游历草原的那段往事。许多部族都坚持声称,在那个“库里台的春天”,真的曾有青年骑骏马自远方而来,身后背着东耶琴,马前怀抱一位美如月夜的姑娘——直至今天,扎格尔·阿衍,你的歌声依然在西起阿尔泰山、东至兴安岭、北抵贝尔加湖、南达长城脚下的广袤大地上回响。

  一百年之后,当这位如旭日、如烈风、英勇聪敏偏又纯净无垢的男子早已成为久远的传说,大巫姬在恶魔雪山的预言终于成了真。他们称他为“展翅之鹰”,他们称他为“黄金之风”,他们用琴弦上的颤音在每一个夜晚纪念他——歌儿总是这样开始的:草原上奔跑的黄金的风啊,高山上开放的雪莲花。

  曾经有个少年从小想当英雄,大阴山的儿子扎格尔·阿衍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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