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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我才不要做什么宗主……”她愤然一挥手,“在镜字辈中,最出色的是你,尘哥哥。该去角逐宗主之位的是你,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的兄长只是笑,笑着摇头,笑着替她理一理肩上散乱的发丝,“寒儿,我是旁支,又是庶子,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记住,是你找到了宗主预言中的莲华之女,只要带回去她的莲华血,你便是当然的继承人——旁的,都不必再说了。”

  陈静——或者不如索性称呼他那个真正的名字吧——红莲华家第二十九代传人华镜尘携着堂妹镜寒的手,两个人并肩走上石阶,回到了麒麟堂中。

  红莲花,白莲花。豪杰英烈多如麻,功名成败转如沙……死去的连铉与活着的慕容澈一定都没有料到,他们毕生的冤家对头、南晋栋梁红莲华氏原来早已过了江,他们暗地里的把戏无孔不入,竟连廷尉府也不能幸免——命运果然癫狂反复轻薄无常。红莲与白莲,他们本该像各自的祖先们那样,将人生尽数挥耗在马背上的。他们决不应在这样的场景下相遇,他们本该于战场上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的……

  但……席卷整个时代的烈风业已吹起,号角鸣响,龙城的烈焰只是这乱世的第一道烽火——如今这个天下,昨日的敌人许是今日的盟友,谁知道呢?

  华镜尘兄妹将叶洲的伤势处理妥当,留下大量的食物、药品以及一封信,便自依然混乱不堪的城市中消失了踪影。廷尉府与龙城大营空有上万人手,且只顾忙于救火,忙于捉拿仿佛从天而降、身份和人数全都弄不清楚的乱党,等终于想起这位医术高明的陈大夫的时候,麒麟堂早已人去楼空多时矣。

  宣佑二年腊月十二日,一整天有无数消息传回了龙城廷尉府——赫然全都是坏消息。就连解往玉京的十数辆满载真正白莲逆贼的囚车,也在城外被一起冒充屯营兵卒的神秘人物设计赚了去。千户蒋兴禹蒋大人终于无力支持,在府衙内引咎自刎。

  直到死,他也没能想明白,敌人究竟是谁,而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宣佑二年腊月十三日,霜雪漫天。雁门古道以西四十里,大群胡商正顺着难以辨识的野径穿越崇山峻岭。入夜时分,营地里忽然出现了一朵赤红色的奇异光晕,它径直飞入某位气韵非凡的胡女手中,裂开,里头是只鲜艳如血的纸鸢。

  “……白莲宗主台鉴,红莲镜尘、镜寒稽首……山高水远,他日相逢,定与宗主会饮于朱雀桥上……”

  连长安松开手指,任那片薄纸徐徐飘落,在虚空中燃烧,转瞬便唯余灰烬。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她正要回头,身上蓦地一暖,一袭外袍已罩上了肩。有人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起风了……凉。”

  倒影四浊酒一杯家万里

  拂晓时分,她伏在暗巷之中,怀抱着足以将整座玉京通通烧为灰烬的愤恨之火。肩胛下箭伤灼痛,稍一牵动,血和脓就从鼓胀的褐色的筋肉中渗出。大群金红光点自眼前飞掠而过,仿佛那一夜满城飘舞的焰星。

  已经整整二十余日了,可她依旧感觉到一阵一阵晕眩,感觉到无所不在的疼痛以及……虚弱。

  那又如何?

  何流苏紧咬银牙,她不是活着来到这里了吗?她还活着!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光风剑——连家传了几十代的宗主信物,也一并丢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纵然依旧活着,可已经……真的一无所有了。

  除了……仇恨。

  幸好还有仇恨,那不肯熄灭的蓝火苗支撑着她守在这里,像猎豹等待它的猎物,足足一天一夜。头顶日升月落,空气中满是鞭炮的欢快气息。今日是新年,是万象复苏辞旧迎新的日子,她几乎忘了。此时此刻,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唯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血……还血。

  宣佑三年正月初三,天正要亮,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穿一件烟灰色大氅,满面疲惫,行色匆匆,甚至没有带一名侍从。何流苏只听见自己口中银牙咯吱一声,人已如离弦的箭般疾冲了出去。挥舞手中捡来的单刀,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猛砍,气势凌厉宛如暴风骤雨。

  那男人显然吃了一惊,饶是他应变奇速,堪堪避过两刀,还是被第三刀带上了衣襟。长袍划出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他这才看清眼前来人——双眸中闪出惊诧,单手一扬,大氅飞起,已卷住了她的刀光。

  “……流苏?你怎么……你的脸!”

  何流苏拼命去夺兵刃,只可惜肩膀的伤势太重,稍一使力便觉浑身刺痛无法忍受。她咬牙道:“何隐,你发过誓的……你对着历代宗主的灵位发过誓,只要我帮你,你就想办法让小姐活过来!你这背誓的懦夫!”

  何隐的面容赫然比半年前苍老了许多,鬓边都是一缕一缕的银丝。他紧锁眉头沉吟许久,方道:“我绝没有骗你,《白莲内典》里记得一清二楚,‘双星辉照,莲华不死;终将复起,其势更烈’……你看到天上‘荧惑守心’、星象大异了吗?这都是真的!只要集合众人之力,副统领真的有可能活过来……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隐忍至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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