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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的梦,是他甘之如饴的多年后某一天的尽头——但绝不是现在!绝不该在这样……不甘而耻辱的时候。

  他满腹愤懑,紧随着连怀箴来到连长安暂居的偏院,紧随着她开了门进去。他心中尚存万一,也许不过是误会,也许……也许还可以挽回。对于连家传说中的大小姐,叶洲往日也偶有耳闻:这一位虽齿序较高,可惜是个病弱身子,自幼养在深闺,万万无法与俊绝超逸的妹妹相比。

  人正在回忆那些流言飞语,冷不防内间帘子轻晃,大团昏黄烛晕凭空出现,照亮四周错杂黑影。一个娉婷身子默然肃立,面容因背着光,倒瞧不大清楚,只是脊背挺直,脖颈高高昂起。

  刹那间,叶洲便明白传言全都错了,毕竟是姐妹至亲,血是骗不了人的,仅凭这身姿,已十足像方才荷塘边风华绝世的盛莲将军。

  先他半步的连怀箴忽然顿了顿,袍袖隐隐颤抖,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身后的何流苏连忙带着三两个小丫鬟抢先在四处点灯燃烛,很快,绣房中次第亮起来。连长安的脸渐渐自暗处浮现,姐妹二人瞧着相仿,却又全然不同。连怀箴艳光四射锋芒毕露,如一柄出鞘名剑,而连长安无疑钝厚许多模糊许多,不过是块半成型的坯。

  ——她是真的想让我死。

  在四目相望的瞬间,连长安已然明白。连怀箴似乎很是惊讶,或者不如说,成功地装作很是惊讶。她面对连长安满腔的愤怒和质问,没有避,没有让,只是从眼底透出幽幽的笑意。连长安在那笑里,分明看到了自己衣不蔽体的倒影,也看到了丝丝杀气,尖锐而清晰。

  这笑容已足够回答一切……原来如此。

  聘定的皇后若是不明不白出了意外,连家自然难逃干系,陛下……那登基两年渐渐显出不凡的陛下又岂能善罢甘休?说不定真的雷霆震怒,当真降下大罪,将连家几辈人的忠心赤胆通通弃之不顾——这一层连怀箴自然想得到,她没有那么笨。

  可假若……并非发生意外,而是那钦点的人选自己贞洁有玷证据确凿,若真出了这闻所未闻又无可挽回的丑事,宫里第一个不会让它传开去成为天下笑柄。到头来恐怕只有假戏真做,李代桃僵,大婚那一天御辇照旧来迎,玉洁冰清的连家女儿照旧飞上枝头变凤凰——只要所有人保持默契,权当这个插曲不曾发生便万事大吉。本就默默无闻的连家庶出长女,突发急病默默无闻地死去,又有谁会关心呢?

  不愧是杀伐决断的盛莲将军,一夕之间想出如许妙计,好凌厉的手段!好狠辣的心!

  “……姐姐,”连怀箴叹息,就连那叹息也似带着刃的,光闪闪,“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连长安一动不动,始终立在内室门外,用身子挡住半边门帘。听了这话,她冷冷地回应道:“我没什么和你说的,去叫连……去找父亲大人来。”她不愿在外人面前争吵,目光在叶洲身上扫过,终究改了口。

  “父亲大人?”连怀箴微愕,随即咯咯地笑了,“好姐姐,你以为做下这等丑事,父亲大人还会帮你遮掩不成?我怕等他来了,你连自求一死都难了。”

  连长安心中雪亮,早就明白多言无用,索性既不辩驳也不告饶。她只是将头缓缓转开,望定烛光照不到的漆黑角落,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屋内一潭死水,混沌胶着,连怀箴成竹在胸,自然不着急,自笑了一阵便停了,索性唤何流苏送茶来,转身坐在丫头们揩干净的椅子上等着看好戏。叶洲心中却宛若火烧。灯一亮,他便已瞧清楚了,地上凌乱地丢着几件男人的衣物。其中有一条天青底子掐石绿镶边汗巾,那款式分明是娘的手工,与自己此刻系在袍子底下的一模一样。

  他的侥幸之心终于烟消云散,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叶曦……叶曦……你为何还不现身?你既然有胆子闯下这弥天大祸,难道竟没胆子担当不成?若我们兄弟两个干脆利落地死在这里,说不定爹娘姐妹还能逃过一劫,你……你究竟还是不是叶家子孙?

  他简直想冲上前去,径直将叶曦从内间拽出来问个清楚,可连长安面容如水挡在关口,全无退开的意思——她的确没有连怀箴疾风骤雨般的威势,却也莫名有股凝重压力,让人轻慢不得。

  屋外忽然喧闹,连怀箴留在外头守着的人急急跑进来,还未及说什么,连铉已大步流星赶到,一把将她挥开,也不管屋内若干下人眼睁睁地看着,径直向两个女儿咆哮道:“你们这般胡闹,真的嫌连家败得不够快吗!”

  这一夜,连铉本就睡得不踏实,事实上,自从新君即位以来,他已很久很久没能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了。这宣佑帝当皇子时本是个最不起眼的,几个哥哥斗得死去活来,只有他不显山、不露水,在旁边安安稳稳地看戏。可谁料,一穿上五爪龙袍,一坐上那个位置,他竟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似的。虽待连铉一样客气尊重,人前从没驳过只言片语,即使有什么意见,也总用求教的口吻与他在私底下商议。但不知为什么,宦海浮沉了三十年的连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特别是这次的立后风波,让他分明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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