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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谁知,叶曦实在是醉得厉害,眯着惺忪醉眼挣扎抗拒,到头来竟对他说出一番惊心动魄的话来,“……你不就仗着你是长子,爹娘都偏向你吗?”弟弟口中喷出一股酸腐醉气,不住地打着酒嗝,“呃……等老子成事的那一天,什么……呃……校尉不校尉的,老子才不稀罕!叫那……呃……那……那连怀箴脱光了,嫩生生的白身子伺……呃……伺候……”

  他真的是昏到了极点,满口胡言乱语。叶洲不过听懂了三四分,已经被吓得屏气凝神,半晌理不清头绪。叶曦不住地直呼下一代宗主的尊名,说那些……说那些龌龊粗俗犯上作乱的混账话,他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发牢骚,真的像是有什么企图谋划,可无论自己怎样追问,他却始终闪烁其词,关键之处绝口不提。

  那晚,叶洲发了狠,径直将叶曦倒拎到井台边,大桶新汲上来的冰水兜头便浇下去。喧闹声终于惊醒了爹娘,哭的哭喊的喊,家中顿时混乱不堪。人多嘴杂,实在不好问及隐秘之事,本想待他酒醒找个机会好好弄清楚,可谁知叶曦竟因此受了凉大病一场,母亲眼泪汪汪地天天守在榻边,寸步不离。叶洲深悔自己过于冲动,也隐隐觉得有对不住弟弟的地方,再加上这事干系重大,不得不谨之慎之,如此一拖再拖,便拖到了如今。

  今夜,本轮不到他巡营,可偏偏另一位何校尉突然告了假,黄昏后他才整束出门。那时候叶曦明明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屋里,吃着娘炖的补品,他进去时还叫骨节酸痛,蒙着头装睡。可叶洲才巡了一半,还未到子夜,家里的小厮便急急跑来,说听大少爷的话悄悄跟着二少爷,跟着跟着却看到有人用抓钩翻进了驸马府的后墙,那身影正像他兄弟!

  他当即五雷轰顶、魂飞魄散。驸马府是什么地方?里头不知有多少精锐护卫,多少机关消息!叶曦是真的疯魔了不成?他飞一般向家里赶,一脚踹开门,但见被窝里鼓鼓的,掀开一看却是一堆枕头、衣服。爹娘早已安歇,此时醒来个个目瞪口呆,连声问大儿子你兄弟哪里去了?叶洲怎么敢对他们讲实话?即使能讲,他也不知该从何讲起。但觉浑身的血就像是整个儿换过了一遭,皮肤下淌着流动的冰碴儿。

  提着灯当先而行的何流苏猛地驻足,倒把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叶洲吓了一跳。他脱口便问所为何事,却见何流苏身子微侧,姗姗让出道来,向远处恭敬行礼,迟疑道:“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怎么不是连怀箴?静夜里一身似雪白衣飘飘欲仙,脚步轻得不可思议。在叶洲的印象中,副统领向来都是一副男装打扮,虽然明知她是女儿身,可看上去完全是个潇洒少年。但今夜不一样,没有甲胄,没有兜鍪,衫子很薄,甚至被风吹开了一角,说不出的纤丽秀致,姿仪脱俗,如扶风细柳,如水面上袅袅盛放、素极艳尽的绝色莲花。

  他还在怔怔发呆,连怀箴却已奔至近前,起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人,脚下丝毫不见放缓。几乎都要与他擦肩而过了,他几乎都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呼唤,那抹销魂丽影骤然停顿,一张脸极缓地转过来,但见清光凛凛,两眸如电。

  “叶……校尉?”连怀箴朱唇轻启,悠悠开了口。

  叶洲如梦方醒,连忙下拜,头垂得低低的。却又冷不防夜风凌乱,吹得素白鲛绡恣意飞扬,裙底一双金丝绣履惊鸿一瞥,履中踩着的玉白双足竟像是……竟像是赤裸着的!叶洲只觉气血上涌胸口狂跳,几难自抑,好半天才吐出“副统领”三个字,却再也接不下去。

  连怀箴冷哼一声,全无征兆地伸出手去,一把揪住叶洲的衣襟,将他从地上猛地拽了起来。叶校尉未及反应,凌厉掌风已近至耳边,他下意识地出手去挡,却不防连怀箴在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变招,击向他左颊的玉手倏忽出现在他的右侧,那一掌终究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身子一晃。

  连怀箴想是恨极了,下手很重。虽未用上内力,也令他耳中嗡的一响。刹那间,叶洲脑海里转过千万个念头,越想越是背脊冰冷,汗重衣衫。

  盛莲将军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叶洲,我连氏何曾亏待你家?为什么……为什么?”

  叶洲见此光景,心中雪亮,明白弟弟真的做出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此刻万念俱灰,唯有不住地叩首,悔恨万分。

  “……你可知我姐姐是谁?她是圣天子聘定的皇后,是我大齐之母,天下之尊!你弟弟生了天大狗胆,竟敢……竟敢……竟敢玷辱于她,做下这抄家灭族的孽事!你便是千刀万剐,又有何用?你们叶家便是满门屠戮一百次,又有何用?”

  纵然叶洲早已有准备,可毕竟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噩耗。瞬时如遭电击,他木然地跪在地上,连脸颊上的剧痛都无知无觉了。

  第五章姐妹

  一路上,叶洲恍恍惚惚,始终没有从震惊以及震惊之后的虚空里醒过来。靴子一脚一脚向下踩去,脚下的地面便随之一块一块化作流沙。那不久前还意气风发、前程似锦的自己,便在这一步一步之间,被重重夜雾锁紧,一寸一寸蚕食了去。

  若连怀箴所说的一切并非虚妄,若叶曦真的鬼迷心窍癫狂至此,那么他……不,应当说整个叶家,除了以死谢罪以死雪耻之外,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

  他并不畏死,生于铁和血之中的叶家男儿从不畏死!他也曾想象过遥远的终点,想象自己戎马一生,最终倒在疆场之上。朔风里战鼓作响,马蹄下黄沙白骨,敌人山呼海啸般涌来,而自己手挽残刀死战到底,那样一种血染征袍穷途末路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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