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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不知不觉已经讲了这么久,太阳早已经消失,屋子里没有点灯,昏黑黑的。他说:“你等一会儿。”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端着个木盘进来,烛台放在盘子边上,盘里还有两碗粥,一碟酱菜,一碟豆腐干。

  我们就这么在如豆的烛光下面,头碰头的各自喝了一碗稀饭,就着简单的小菜吃着晚饭。蜡烛在屋里袅袅的吐着青烟,有一种燃烧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停电,蜡烛就成了最好的伙伴,点一枝白蜡,在下面写作业,看书,打牌,玩耍。遥遥的夜晚黑沉沉的看不到其他光亮,每家的窗子里,都会透出一点昏黄的光晕来,让人觉得心里慢慢的松软,踏实。

  就像现在。

  刚才在日落之前讨论的那些沉重往事,一层层无形的压力盖过来,压在身上。现在似乎被这简单的米粥的香气驱走,被这一点闪烁不定的烛光照耀的烟消云散。

  他把东西收起来,又端了水来。他自己做这些事情,显得非常顺手。

  他把盆端近我,我洗过脸,拧了一把毛巾,问他:“你就一个人这么出来了?一个太监和侍卫都没有带?”

  他替我用手提着头发以免沾湿,说:“小术子执意跟着我……不过我没有让他服侍,他也落了发,住在寺里另一边。”

  “他也来了?”

  光头说:“是啊,他说他师傅也想来的,只是没有他来这么方便容易。他做徒弟,当然替师傅分忧。”

  脚浸在热水里,很舒服。

  他说:“你的腰还弯不下来呢。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没帮你擦洗过。这三年……”他没再接着说,不过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我视线往下瞄,看着光头蹲在那儿替我搓洗脚板,心里的感觉很难说得出来。

  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搁着现代,我老爹也从来没给我妈洗过一次脚——而且不光洗脚,有时候喜月不在,按摩腿脚手臂也是他来代劳。

  我真的没想过,这家伙可以改选的这么好,这么彻底。

  他搓洗的很仔细,然后用布替我擦干,再扶我躺下。

  这屋里一直是摆着两张床的,我睡的这张宽敞柔软,他睡的那张铺在窗户下面。等把我安置好,他又去打水来自己洗了,铺床,抱过枕头,然后吹灯躺下。

  我听见窸窸窣窣的他脱衣裳的动静,然后上床的时候木床还响了两声,接着是躺下之后,还翻翻身找姿势,真是声声入耳啊。

  我躺了半天,也翻了两次身,可是就是没睡着。

  他忽然说:“怎么了?”

  我说:“你也没睡着?”

  “嗯。”

  屋里挺安静的,风吹着窗户上的纸,嘶嘶的轻响。

  我问:“你那边冷吗?”

  他说:“不冷。”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看到乌云珠手里拿着一根血淋淋的簪子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越逼越近,我惊惶的很,又觉得委屈,被她当成最大的敌手,可是我却没有做过什么啊。我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半尺长的簪子一下子扎了过来。

  我“啊”的一声叫,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片安静昏睡……

  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做梦……

  眼前亮光闪了一下,接着蜡烛被点着了。

  光头端着灯,衣服都没披就过来了:“怎么了?不要紧么?”

  我说:“我……做噩梦了。”

  他把烛火放在床头,在床边坐下来,揪着袖子替我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梦见什么了?”

  我抿了一下嘴,没说话。

  他露出了解的眼光,也没有再问,把话岔开:“不要紧的,只是梦。”

  我点点头,对他说:“你去睡吧,我没事儿。”

  他走过去拿了外衣披上,又走回来:“我在这儿坐坐,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的手伸过来替我掖被子,可是夜里清冷,他的手也冰凉冰凉的。

  我往床里挪了一点儿,说:“你上来坐吧。”

  我好像是愣了一下,但是也没说什么,脱了鞋子,坐在我的外面。我把被子分他一半盖着。

  “想什么呢?”

  他说:“说实话,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

  我也是一样,很纯粹的放松的躺着。

  “不知道……玄烨这时候,在做什么?”

  “应该也睡了吧?”

  过了一会儿,我问:“那天我见到他……是你通知他来的?”

  “嗯。他自然也对你的情况关心的很,我带你离宫的时候,他硬忍着眼泪不哭,站在那里目送我们……”

  我想着那情形,转过脸把眼泪蹭在枕巾上,用镇定的声音说:“我想……再见见他,行吗?”

  他伸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好,明天我让人去送信儿给他。”

  “太后会不会不答应?”

  他停了一下说:“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上次玄烨也的确出来了,他出来做什么当然太后是知道的。那么看,太后的确是没有阻拦的意思。

  但是,光头究竟是怎么让太后答应的呢?我印象里,太后可绝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光头自己剃了头发,带着我跑到和尚庙里来半隐居半修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得了太后那一关的。

  不是不想问,但是,又怕一问……又像上一次问那个刺客问题那样,从头到尾的要听一个无比漫长辛酸的故事,重点却给模糊的一句带过,那可真不值得。

  我快睡着的时候,他说:“有段日子,我也总做噩梦。”

  我迷迷糊糊的问:“什么梦?”

  他的声音很轻:“都不一样。有时候是梦见我在跑,后面有许多看不见脸的黑影在追赶我。我知道被他们追上一定会死,吓的拼命的逃跑,可就是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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