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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梁中使顺着眼睛,并不敢看折子一眼,小心翼翼道:“照老奴说,这么盯着它看也不见得能看出办法来,太子爷何如先用了膳,歇息一会,也许反而倒有了主意,也未可知?”

  伯巍长长叹一口气,掩了折子:“就这样吧。”负着手走到外间,见食具都备妥当了,你却不见人影,他不由问:“如烟呢?”宫人回道:“如烟姑娘说回去绣作了。”伯巍皱眉道:“什么大不了的活,叫她吃饭,她又去做什么!”本来就烦得没胃口,索性不吃了,举脚就来寻你。

  你坐在那里。灯剔得雪亮,照着你凝然的样子。听见那双脚步声过来,你笑了笑。

  所谓运筹帷幄,不过布下局去,等人上钩。人若是死不就范,你固然无法;人既当真过来了,你也不过笑一笑。

  伯巍踏进门,见一顶雪白帐子如云雾般撑开来,上头流苏才缀了一半,你跪坐在里头,容颜隔了雾,似乎倾身盯着什么看,一动不动。

  他好奇心大起,问:“看什么呢?”你回头,“嘘”他一声,又是挤眼睛,又是摇手,叫他悄悄儿过来,然后指给他看:“萤火虫。”声音轻而温柔。

  他听见是这种小虫子,当下想“嗐”一声,及至抬起眼睛顺着你的手指看去,帐上停着的却不过是只黑乎乎飞虫,又丑又蠢,也没有挑灯笼,便摇头道:“这哪儿是萤火虫?”

  你知道他果然不认得,计策又把稳三分,当下撒娇道:“你去捉下来嘛!捉了,我告诉你。”

  他人高马大,手掌宽厚,站上去,一抬臂就把这只半死不活的虫子合在掌中,弯腰要给你看,你小小双手压住他的手掌,看看窗口垂死的黄昏、又看看旁边明亮的灯火,神秘兮兮道:“出去,它才亮呢。”

  原来这萤火虫,在暗处才放光,若在光明处看,也就是虻蝇般的普通虫子罢了,难怪贵公子们不认得。它又喜在夏夜活动,秋天时已经陆续要消失。独这一只在深秋的黄昏,不知怎么爬在窗台上,病恹恹的,只余一丝两气,倒成全你这番把戏。

  你拖伯巍出去,与他赌戏,叫他合掌至月亮出来,方放手观看,又泥着他吩咐把晚膳摆在外头石桌上,说好输家要给赢家喂饭。这等嘻哈一阵,他眉间纵有千斤锁,也且放了一字宽。

  无何,月亮上了树梢,夜色彻底的降下来,伯巍张开手,那只虫子静静趴着,死了也似,过了一呼吸的时间,尾巴方有微弱的绿光闪烁,渐渐变强,成了个美丽小灯笼,头也仰起来,呼吸着夜风,翅膀颤动两下,似乎要飞走,伯巍忙双手把它合住,指缝里看着绿光,诧异而新奇:“这,真的就是萤火虫啊!”

  是,幸好它坚持到此刻都没死,让伯巍亲眼看着绿光从他手中亮起。这是很动人的一幕吧?他心甘情愿给你喂饭,看你吃得香甜,他胃口也好上三分,整整划下去一大碗,呷了口汤,忽然问:“你跟小草自幼友好,对吧?”

  你点点头,想起贴虹当年那一副老大姐似的爽直模样,笑容都变得柔和。

  “如果有人告诉你,她犯了错。你会怎么办?”他问。

  你呼吸凝滞一秒,看了看他的脸色,明白过来:并不是贴虹犯了错,只是他遇到这样的难题,打着比方向你询问罢了。

  这种问题不好认真回答。你笑嘻嘻道:“只好看是什么事了。要是我承受得起,就由她去;要是我承受不起,那得好好的伤一番脑筋。”

  伯巍嘴角扯了扯:“如果那是极大的错事,而且干系不小呢?”

  你察觉到事态严重,低头在心中过了几遍,方道:“那我得好好问一下,到底是什么事。如果她有委屈,我希望能帮她出头;如果她真的错了,她接受惩罚的时候,我希望能陪着她。”

  伯巍笑起来,伸手捋你的头发:“你这小家伙!小草是你的丫头,她要受什么惩罚,该从你手里出来。你倒陪她受什么罚?以后别这么傻。”

  你当真傻呼呼陪笑。他的神情已经拨云见日,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一时喝完汤,匆匆净口揩面,看样子要回书房去。你心里有了个猜测,暗自发急,却不好说得,知道他要送你先回去睡,便抢先道:“我想在这里多捉几只萤火虫,放在帐子里,好不好?”

  伯巍皱眉看看树丛:“天气凉了,虫不多了。”真的,放眼只能略看到一两粒绿光。可你坚持留下来,甚至甜甜问他:“待会儿我了,可以给你看吗?”用那样的微笑与眼神,谁会说不可以?

  他就进屋去。那只半死的萤火虫,趴在石桌边上,还在发着微光,你小心把它捉进衣兜,与帮忙的宫人们一块儿捕虫子,还备了白纱袋,好叫你试试“囊萤夜读”的风味。可是,白纱袋里还没装了多少小客人,你就哭着去找伯巍了。

  最先的那只萤火虫在你手里,已经完全死透。“刚刚还陪过我们,现在死掉,原来是这么容易的!巍哥哥,我如果刚刚多认真考虑一下就好了,就不应该这么轻率的把它放在口袋里!”

  多虚伪啊,你这个家伙。亲手捂死了一只小虫子,就为了暗示太子再行三思,不要马上把那份可能有关童年好友的折子批出去。一边哭,你一边偷眼瞧着桌上,有份折子后头洋洋洒洒批了许多,只没盖上太子的印。

  “大概赶上了。”你想着,哭诉得更露骨一点,伯巍果然把笔一摔,锁紧眉头:“小家伙!唉,你别哭,我自个儿也烦着呢。”

  装哭本来就累,你趁机止了,踮脚去按他的眉心:“巍哥哥,你怎么了?是写不出文章吗?”

  伯巍长长叹气:“我要处置一个人,须拟个妥善办法。”

  “那这个办法……拟出来了吗?”你明知故问。

  “算是有了个。”伯巍吐出半句话,一脸的痛苦表情。你乖巧绕到他身后去,帮他按摩头部和颈项:“有了就好了啦!写出来,再看一遍,润色润色,就好了啦!”语气之天真,让你自己都觉肉麻。

  伯巍成功的被激发出孩子脾气,踢了桌子一脚:“我不要再看!”瞄了你拿过来的那死虫子一眼,又认命的垂下头去:“当然,我要多想想。”

  计策顺利得让人没有成就感,笑容还是应景的自动浮现,你双手捧着他的大脑袋,献谗言道:“那要不这样,你先玩一会儿?玩的时候就什么都别想了,然后才可以更专心的拿主意嘛!是不是?”

  他再次乖乖中计,离开书桌,像只愚蠢的大象,跟着前头悬的香蕉,一步一步往前走。

  为了防止他今晚把公文处理掉,你多找了点事情给他。譬如为死去的小虫子找来白绫布料裹尸,挖个洞埋进去,造个小坟,还讨论着为它写一首挽诗。伯巍写挽诗时再次动情,吟诵得悲切深刻,仿佛另有所指。那时宫人们也提了一小袋子萤火虫了,你拿着照书本,几乎不可以辨认字迹,伯巍自己说了声:“还不如夜明珠呢。”于是把南海的鲛珠取了来试,果然更胜一筹。你喜不自胜,把玩许久,现出些倦意。夜已深。你抱住伯巍的袖子,往书房侧间的榻上蜷身而卧。伯巍怜你,果然不忍送你回去,就任你枕着他袖子蜷了,他还轻轻拍着你的背,哄你入眠,哄着哄着,他自个儿的眼皮都垂下来,与你一同睡去。

  你睡眠之香甜,倒是不搀假的,可是四更初敲时,却像被人推了一把也似,清泠泠张开眼睛。

  “花深似海”里做事,从来不分日夜,也计较不得辰光。你早练就出来,无论何时,倒头就能睡,而且只要事先在脑海里拨足了弦,那么到预定的时辰,定必能醒来,并不劳谁拉扯。

  你确是个资质优良的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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