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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伯巍“咳”道:“你知道什么!”抓抓头,“你不懂的。这种宫中的事情……算了。不说了。”可表情明显不是可以“算了”的样子。

  你有什么不懂的?王妃自生出伯巍后,再没有过一儿半女,如今妹妹跟自己的老公有了一腿、还怀上了孩子,自己反要去照顾,这种窝囊气,倒是小事,万一母子出了点什么事,人家说中宫娘娘喝不起醋,把亲妹妹跟小龙种谋害了,这种罪名可担不起!故伯巍不理解他娘怎么肯答应下来。然而反过来想,作为孙季薇,本来最需防备的敌人便是自己的亲姐姐,原本不该将肚子托到对头手里,可既是看穿了王妃的顾忌,便反不如住进去来得安全。她既能拿定这个主意,必然是个聪明的女子,又正在蒙圣宠的时候,想必拿什么话把王、王妃都拘住了,也是容易。王妃为表示自己的豁达,倒不好苦苦推托,说不定反而要在王面前演一出“血浓于水,这有什么说的?妹妹就交给我吧!”这样的贤德戏码。左右小孩子就算平安生下来,也不一定是男的;就算是男的,成长过程中也说不定有什么三灾八难。宫里夭亡的孩子还少了?王妃要动手,日子长着呢。她能坐稳中宫这许多年,自有她的道理,正不必急在一时。

  你想得是清清楚楚,但又不好跟伯巍说,只好含笑道:“我是不懂。王妃娘娘应该懂呀。你有没有问过她?”

  伯巍托头道:“问了!她回答我说:想不到你这——”吐吐舌头,“想不到你这小猴儿,还懂得操心了。回去吧!娘自有道理。”

  你点头:“你这么厉害。你娘必定也是很聪明的。我虽然不懂宫里,但你娘是这样的地位、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事,行事肯定有分寸。她叫你别担心,你就不用烦恼了罢。”

  伯巍果然神色缓和许多,托着下巴想了想,追问一句:“娘她真的心里有分数对吧?”

  你用力把头点下去:“必定是的!”

  他便开心起来,扫扫桌上几封公函:“那我作事了,你先去吃点儿点心吧。”

  你弯腰笑道:“再过会子都晚膳了,还点心呢?点饱了吃不下饭时,又要被你念叨。”

  伯巍看看天色,也笑起来,道:“那末你等会儿。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饭。”

  你知道这是赶你走的意思,便乖乖往门外去。梁中使进来,叫你且住,他自向伯巍附耳说了几句,伯巍脸色一凝,点点头,手放在你肩上,关切道:“宣悦和小草两个,以后就跟你同进出。你尽量不要离开宣悦,知道吗?”

  梁中使大概已经把关家侍儿的事给说了,伯巍担心你,所以有这话吧?宣悦是你们三个里最老成妥当的,况又是小郡爷送过来的人,伯巍眼中自然最可倚重。他这样说,全是一片好意,你心中知道,就点头答应着,忽触动一件事,口角轻闲问:“哎,小草前儿说她旧时姓方,又说我连个姓儿都不记得总是不太好,你说我该再起个姓吗?又该起什么好?”

  伯巍一怔,笑了:“这有什么难办的。要我说,你姓林好了。”

  “林吗?”你笑着,心却只管往下沉去。

  “嗯,很美吧?喜不喜欢?而且……”他瞄梁中使一眼,喜孜孜贴你耳朵道,“而且跟我的姓很有关系。回头跟你说。”蹲在你面前,那么样意犹未尽的晃着脑袋,“唉,待会儿再说!”

  你只管笑着。瞧他多么的深思熟虑、胸有成竹,确是考虑过这件事情的。那么唐慎仪叫你听到的事,就不算空穴来风。

  他考虑过给你改姓名,却没有主动开口,这已经隔了一层心机;唐慎仪叫你听到这件事,又用一层心机;你再回头求证,更添一层心机。伯巍伯巍……你们之间隔了这么多层心机。你悲从中来。

  书房门关上了,梁中使自与太子爷在里头商议什么。贴虹和宣悦迎住你。

  你们虽是一起进宫,但日间很少在一起。你被排在书房外职候,是丫头中独份儿的待遇,她们只能在其他地方当职,免得更惹人闲话,如今梁中使传令将她们两个也调来陪你,贴虹自然非常欢喜,觉得靠在你这棵大树旁边,可以多乘点凉,宣悦脸上却隐隐有忧色。

  她们两个带了针线活计来。贴虹笑嘻嘻道:“又说把我们调到针线房下头了,叫领了活计到这边来做。真好笑,我哪儿会刺绣?”宣悦笑笑:“你纳几个鞋底好了。”贴虹果然立在桌下纳鞋底,不一会儿,力道用岔把针给折了,断针崩起来戳了手,她倒不怕疼,只是拿嘴吮。宣悦看不过眼,推她出去包扎,回来轻声问你:“出事了?”

  机伶人就是机伶。楚河汉界那儿若不是遭遇了险着,怎么会上赶着把车马招回来保王?你笑道:“有侍儿找我麻烦,好像是有来历的,不方便硬碰。咱们且缩着头点儿。”

  宣悦笑了:“什么时候不都得缩头吗?龟龄鹤寿,缩头缩脚,这都是上等的榜样!”玩笑开罢,手在桌面上划一个字:“是这家?”你但见个“关”字,微诧道:“你知道?”

  宣悦把桌面一抹,笑:“小郡爷说了有这么几家,叫我替你留意着。真有来头能做侍儿的也不过一路,可不是怕你心烦,一时没敢说,没想到就碰上门来。”

  原来他们都知道。你怔怔想。不过瞒着你一个罢了,说什么好心歹意,总有借口,就遮瞒了你的眼睛。

  宣悦在旁边作着难色,咳嗽一声,你惊觉:“还有什么事吗?”

  “事情……小郡爷不原不让我说……”宣悦神情垮下来,俯至你肩下,“可是有人参劾郡王,听说本子今儿该送到太子爷手里了,小郡爷说消息不一定确切,不叫我告诉你。可是、可是……如果能看一看折子……”

  她的语气是真的焦急。

  你轻道:“他桌上的东西,何曾让我看见?”

  宣悦已经俯到你的足边,珍珠簪子擦着细呢子桌幔,悉窣作响。

  你叹道:“宣悦姐姐,起来吧。小郡爷的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总归试试看。若是不行,我回头来跪你不迟,何必劳你这样。”

  你这话,虽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却远比那满口答应的重了百倍。宣悦听在心里,当下又叩了个头,方起身归座。贴虹也回来了,站着替你们拈线,直到天近黄昏,下头把各人用的饭菜端了上来,宣悦与你同时瞄瞄书房那边:门还关着呢,谁敢去叩门?只有苦笑着叹口气。宣悦拉贴虹出去吃饭,你自取出蜜饯罐子来,含两块杏脯,看着外头漫天云彩发呆,目光落到窗棂上,见着个小物色,心中一动,忙叫进宣悦,让她按你的意思把房间里略加布置。她虽聪明伶俐,也有些困惑。你只道:“就这样吧。再不行,我也无法了。”

  说话间,夕阳已快要落下山头,一个宫娥探进头来,道:“如烟姑娘在这儿呢?”后头分明还有话,意思里待说待不说。你明知有什么猫腻,只能装一无所知样子,笑问她有何事。她苦着脸求情,道是太子在屋里不出来,她们不敢敲门,问你能不能帮忙进去问问。宣悦听了这话,就瞥你一眼。

  你何尝不知道她的意思?这种请托,明里是拍你马屁,暗里实在是害你——进书房叫人,是侍妾的大忌。若是爷心里烦、直接把你吼出去,你没脸不说,连情分都伤了,日后不好相见;若是爷真肯卖你这个面子、乖乖出来吃饭呢,其他女人怎能不从此更忌惮你?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这正儿八经的树起标杆招起风来,以后就别活了。

  是以这种事情,本来该一推六二五,但你回望宣悦一眼,反而给宫娥答应下来。

  凡事总是一体两面,你如今已够受人忌惮了,再多得个脸,也不过百上加斤,统共其实添不了多少份量,而更重要的是,为了宣悦刚才托你的事,你须得尽早把伯巍叫出来,纵使冒险也无可奈何。

  于是去叩门,带着笑轻轻道:“吃饭这种事呢,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要不先吃了,再回来用功,可好?”

  伯巍当时确实正烦着心,见有女孩子敢来打扰,回头就想吼,猛见是你立在门边的暗影里,脸那么小,像月夜的花瓣,他满腔恼火忽然“咝”就散光了,对着你愣片刻,道:“你先吃,我就来。”

  你知道这已经是优待,当下不再说什么,行礼离开。伯巍坐在桌边,双手托头,对着案上的一份折子继续发呆,忽的恨一声,回头问梁中使:“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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