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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你依然是一个穿着僧袍的孩子,手里的松枝依然是松枝,风依然吹着灰白的石崖。

  但你起舞时,这一切都是舞。松枝也成了剑。就像在李斗的眼中,他见过所有持剑而舞的女子,手中之物反而同时都化为了松枝。

  (有一个神说,要有光,于是世界就有了光。)

  (只有纯粹的宗教和纯粹的艺术,可以这样超越时空。)

  寺中人们都聚拢来,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你,像看见路上的石子,骤然间成了灿烂的舍利。

  直到你双臂舞完收式而垂落,重新成了个安静的孩子,观者没有一人能发出声音,是李斗先叫起来:“拿酒,拿笔纸!”

  书僮知道他的臭毛病,随身是带着酒壶、墨条、砚台的,一听吩咐,忙把酒先递过去,边催和尚们:“拿水、笔和纸来!”有的和尚跑开,有的和尚留在原地。你看见真性的眼睛。目光相交,只有一瞬。他回过头,走开,却不是回寺里的,竟是往山下去,身上什么都没带,僧袖一前一后的摆动,鼓着风,带点儿潇洒的意思。那时候你知道,他决定离寺而去,再不回头。

  从这一天起他在行走中寻找他的佛。若干年后,有人会把他当作一个传奇。而现在,他的离去除了你外没有任何人留意。你的唇角只是轻轻勾了一下。李斗“咕咚咚”灌下一肚子酒,等不及纸笔了,拿着壶“哗”往砚台倒下半砚酒水,叫书童就着研出墨来,李斗解腰带蘸了,“唰唰唰”于石地上写下去,墨飞龙蛇,略不加点,书童不停的研,勉强算赶上李斗的速度。“这样发疯,是要出事的哟。”他想着,心跳得很慌,看他少爷写的是:“碧血当年卷云去,长天至今不肯回。屏簇芳围人世远,可怜石骨冻成灰……”一路下去,却是长歌。

  直待最后一画勾完,李斗坐在石阶上喘气,寺中人方将纸笔取得,李斗不理,只管再问酒来喝,你手拢在袖子里,一步步走到他身后,稽礼道:“想来的人,就请他们来罢。”李斗垂着眼睛只道:“嗯。”你回眸去看他的字迹,正见到一句:“忽然剑气摧肝胆,雪满梵天未着身。” 〔注〕

  他这首《剑器行》,后来,传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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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这几句为荧某原创,多谢猪代为完卷云:

  碧血当年卷云去,长天至今不肯回。

  屏簇芳围人世远,可怜剑骨冻成灰。

  忽然剑气摧肝胆,雪满梵天未着身。

  纷纷血刃相看落, 熠熠秋水不染尘。

  霍霍霹雳丘峦崩,矫矫映日骖鹤翔。

  渐渐白雪遥璇灭,观者如云久低昂。

  我观此舞天上有,何来人间增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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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来见你时,脸色比从前更疲倦一点,唇角居然还是笑着的,眼神里带点恶毒又无谓的意思:“你赢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沉静的为她沏茶,完全用和尚的姿势:“怎么说我赢了呢?”

  “还要我解释吗?”妈妈笑得更有滋味,“因为你证明了自己能做个和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估计不足,便是输了。还用问?”

  “不。”你温和道,“只有利害相争时,才分出输赢。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的道路不止一条。拘于任何一条,未必是赢。而妈妈你只爱看这人间的游戏,如今戏没有完,抖出叫人意外的包袱来,妈妈你真应觉得兴味才是,又怎么是输?”

  妈妈抬眸看你,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不客气的欢喜:“那你打算走回头路不?”

  (多么无情。这是看客的欢喜呢!)

  你把沏好的茶奉她:“苏先生曾经教我手谈。”

  “哦?”妈妈吹了吹茶叶子。

  “我举棋不定,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算不到她第四步该怎么走。她回答说:‘哦,可是我连你第二步会怎么走都不能确定。’而那一局,她依然赢了我。”

  妈妈笑笑:“苏铁打得一手好棋势。”

  你点头:“所以,我跟他走。”

  伯巍来接你时,兴奋得把你举到空中,看半晌,才紧紧搂到怀里:“不准再乱跑!”喉咙有点哽着。

  你笑。

  “至少告诉我一声人在哪!”他继续抱怨。

  你还是笑,头埋在他颈窝里:“说不定你找不到我,反而好。”

  “胡说!”他道,摸着你的头,“剃这么难看的光头还要胡说!”

  这么凶,大概,是真的爱你吧?

  你希望他能有个好结局。命运如果不让你回到他身边,也许是好事。但势已至此……

  “我想带个丫头走。”你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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