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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你和紫宛刻苦练着歌舞,小郡爷每常来探望,对紫宛多有照拂。紫宛拜谢,小郡爷便道:“快别谢我。我也为着另一个人,来尽尽心罢了。”紫宛道:“爷是说星爷?请回告他:贱妾只愿他家庭和美,请他再勿挂念我,因为我,也断断然不会再挂念他了。”话音无比斩截。

  小郡爷料不到她这么能放下,怔了怔,笑笑,此后果然不再提李斗。

  雪还在下。城里粮价又涨了。听说吴三爷本来可以做这笔投机生意,但是车队出了些问题,运不得多少粮进来,所以他整天对人现出一副苦脸,居然苦中作乐、又跑来你这边散心。

  也该他倒霉,那日,正好小郡爷也来。吴三爷屁股刚落座,发付了娘姨的奉手巾钱、呈瓜子钱,热茶还没啜上两口,前面便通报了小郡爷的名号。吴三爷哪敢照面,抬腿就跑,还是给小郡爷瞥见一个衣角。小郡爷随口问:“这是谁?”话音刚落,猛然了悟,再不说话,别别扭扭落了座,手搭在膝盖上。娘姨上来招呼,他也不搭话,只闷坐了片刻,忽然向你道:“我给你另外买个宅子,你住在里面,和紫姑娘练习也在里头,不要再见这些人,行不行?”说完,也不等你回话,一撩衣襟走了。从认识他到现在,他还从没这么失礼过呢!他……是当真恼了?

  你埋着头,心想:“这是嫌我脏了。到底是嫌我脏了。”应该冷笑的,耳根却滚滚有热流烧上来,也不知怒还是羞,只是眼底发烫,有什么液体含在里面。大约不是眼泪。你哪有资格流眼泪?

  善儿体贴,溜上来给你打个躬,道:“姐姐,别恼!我们小爷还从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呢,你这阵子心里烦。可不是对你的!”悄悄附耳道,“吴三爷犯事啦!有个案子牵涉到他,要取他一个指模子才好,可要明着来,又怕打草惊蛇。这案子本来是我们家大舅老爷手里,可老爷喝高了,跟大舅老爷说,交给我们小爷,半个月包给齐活喽!这么着,我们小爷接了这个事,想来想去没个好法子,能不烦吗?咳!又丢不下姐姐你。看他连觉都睡不好了。”

  你垂头听完了,给他道谢,便起身出屋,避过人,冒着雪攀着假山石上高处望望,见吴三爷背影抹过墙脚,正在青衿院附近,大约是要借那里的道出去,却不知为何流连着不走,正中你的下怀。你便急步追过去,待追到那里,他人又不见了。你不敢高声,悄悄儿寻找,忽听树丛深处有人说话。

  先是个浑浊的嗓子,听起来是吴三爷,焦灼的道:“官府这几天好像盯上我了,我说真的!”然后一个男人答了句什么,糊里糊涂的,像是捂着嘴说话,听不太清。吴三爷发狠道:“我不管这些!你告诉她,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跑不了我跑不了她。这笔生意够她楼里几年的出息,她别拿生意当挡箭牌避着!”那男人咳了一声,吐出口痰去,声音清楚了些:“那是!用说吗?那小的自要的烟土……”

  你骇一跳。

  寻常人抽的都是烟叶,但闽国的山里还出产一种植物,其果实炼成的膏也能抽,其状如土,故称烟土,抽后能解乏止痛,多了却会上瘾、且全身乏力,故朝廷一向是禁的。吴三爷暗地里做着烟土生意?那是够给官府惹麻烦的,却怎么跟“花深似海”有关联?

  树林里“悉悉索索”,人要出来了,你忙躲到一边去,看那打头出来的,是老夏,略弯着腰,护着怀里什么东西,左右看看,一溜烟走了。你放过这家伙,侯到吴三爷跟着出来时,便绕个圈走开,抄近路到他前面去,装出好容易找到的样子,扑过去,抱着他的腿,脸在上面摩挲。他弯腰拿伞遮着你,连声问:“怎么了?小心肝?怎么了?”

  你没打伞、也没穿斗篷,全身沾了雪,微微打着哆嗦,紧紧贴住他,扬手解开领口的一个扣子,露出纤嫩颈窝给他看,再抬头抛一个眼色。

  只要是男人,都不会误会这个眼色。吴三爷被你这从未主动展示过的风情撩得激情勃发,打横抱起你,进了最近的一个厢房。

  房中没有人,但炉火仍然烧得很旺,像“花深似海”的招牌笑容,随时准备给人提供温暖。椅榻上都铺了褥垫,棉帘子从门口直挂到屏风畔,一重重,挡尽寒风。

  吴三爷随手扯下一幅帘幔,擦擦你濡湿的发辫,把你放在褥子上,手顺势滑进你的衣襟。你很乖很乖的反手解开衣带,脱了外衣,连中衣都滑下去,露出一边的肩膀,又将桃红绫子汗巾抽出来,蒙上他的眼睛。

  那巾子上还带着你的体温、你的香味。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向后半倚在榻上……

  不知道吴三爷回去后做了什么。至于你,则是连净身都顾不上,先褪去衣服,拿剪子将亵衣裁下一块来,那布料上清清楚楚按着血红指印。

  你蒙住吴三爷的眼睛,咬破舌头将血舔上他的指端,按出指印,过后再将他指上的血痕舐净,神不知鬼不觉。

  这是你给小郡爷的报答了。凡是向你流露过善意的,都应该得到报答,就像所有的恶意都应该得到报应。是不是?

  你拿匣子装好这块布,让人把它带给善儿,旁的什么话也没说。

  几天后,吴三爷给抓到官衙里去了。据说这阵子雪下得绵密,往京城运粮的路道吃紧,吴三爷还出重金大量搜罗车马私运烟土,占了粮草的运力,令得城中粮库告急,一朝败露,其罪非浅,大约是活不成了。

  天仍是阴着,雪有一阵、没一阵的,时断时续。苏铁旧病又犯了,缩在被子里,额头上密密都是痛汗。依雪守在她床边照顾,你亲去厨下捧了艾叶红糖蛋汤回去给她,经过一道回廊时,站住了。

  廊下,善儿高擎一把白玉八十四骨杏色帛面描兰叶伞,守在他主子后面。小郡爷披一袭银羽斗篷,立着,正在看你。

  你慢慢儿想:咦,这雪尘飘得……怎么有地久天长的感觉?

  他柔声道:“我把宅子定好了,你现在要搬过去吗?”

  你想想,摇摇头。兵荒马乱的时候,何必轧闹猛给人添乱?再说,你还想在这里多看点好戏呢,暂时不必躲清净。

  他点点头:“你想过去时,跟我说一声。”

  你笑了,向他行礼致谢。他微欠身答礼,片刻无话,你猜你该离开了,走出两步,他又叫住你:“那个……”停顿一下,“多谢。”

  你笑笑。他实在是太客气。

  而雪,飘得那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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