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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采霓凝神向外头听听,回道:"好像这会子也来了,跟她们吵成一团。至于场面端的怎么个势头,实在听不清楚。"妈妈点点头,道:"你出去应付吧。"采霓惊住,道:"我?"妈妈笑道:"去吧。"

  采霓只得应诺出来,说妈妈着她来问话。众人七嘴八舌又吵作一团。写云这边的人指责厨娘销赃;厨娘却说是粉头给她送去当铺的,给时说是自己的首饰。厨娘说的那粉头很快被找来,身子像筛糠似的,忙说自己是从地上捡到了这首饰,交给厨娘去卖,因为以前听说姐妹们从客人身上摸点儿东西,都是交给厨娘拿出去换钱的,从没出过岔子。厨娘听了扑过去便打,口中怒道:"你这不要脸的小蹄子,谁知道你们从谁身上摸过东西!"

  这边写云一口咬定自己没去过粉头铺子,耳环断不会丢在那边,定是粉头自己过来偷的。夏光中则力辩厨娘是清白无辜的。

  采霓听了片刻,冷笑两声,厉声喝众人都跪在地上。众人起先还不想听命,又见采霓面寒如水,知道她是奉着妈妈的命,也不敢不从,只能跪了。采霓狠狠撂下几句话,道是妈妈一向最恨院里不和。这么多人处着,哪能不出点儿不顺心的事儿,别扯到贼不贼的身上,此事就此结束,若是再吵,以后谁都别想再吃这碗饭了!说完,先把几个不相干的姑娘都打发走,这才把剩下的当事者一个一个骂过来:"'花深似海'能在这行里独占鳌头,你们以为凭着什么?客人信得过我们!如今一个粉头拿了自己院里人的东西事小,倘若都摸到客人身上去,叫客人以为我们这里是贼窝,砸了招牌,你们说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咱们一个个的饭碗还要不要了?!妈妈之所以严禁将院里的珠宝私自拿到外头去卖,倘要典当的,都得经过她的账目,原本就是怕出这种事。好嘛,如今是个什么景儿?竟有人正儿八经当它是项活计做起来!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这厨娘是不能留了!--夏大叔,我们敬你是个老人,都称呼声'大叔',你亲戚做出这种事情,你竟然还不知道?再别说了,这'花深似海'是你看着办起来的,它荣你荣,它损你损。如今你亲戚犯了事,就由你亲手开了她吧。记住,这是为她在院子里私自传递东西罚的,旁的罪名不涉,她要是在外头露出一句'贼赃'的话音,都问在你的身上!"

  采霓吩咐完毕,无人敢顶嘴,便回来向妈妈交差,笑道:"我捏着把冷汗呢。"妈妈点头:"你做得很好。这事不严惩不行,闹得大了又怕贼案传出去伤着'花深似海'的名头。老夏呢,不责骂不行,可倘若责骂得太清楚,又怕他真在里面有份儿,弄得大家都没了脸面,以后不好做事……你决断得很有分寸。"采霓静立一旁,但笑不语。

  厨娘自知理亏,也不敢再闹,灰头土脸收拾东西出院去。她原是主管各院粗食厨房的,这可是个肥缺。四嫂的姐姐本是这厨娘手下一名得力的管事,因此厨娘一空出这个缺来,四嫂忙张罗着想让她姐姐填上。夏光中知道这贼赃的事会闹到妈妈那儿去吵,四嫂脱不了干系,因此不肯应承她,反想把自己另一个亲戚替上。四嫂不服,明里暗里地放出话来,说老夏也收了赃,别以为人人都不知道,她心里可是很清楚。倘若想堵她的嘴,就休想把肥缺都给自己占了。夏光中气不过,跟她拌起嘴来。

  正闹着,采霓过去取厨娘的账簿,打算将里头拿过东西给她的粉头都好好整治一遍,耳朵里自然听到一两句,忙过去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四嫂一下住了嘴,走到一边去。夏光中也赔笑道:"没事没事。"采霓看了他一眼,先将他叫到旁边去,轻轻道:"夏大叔!这件事虽然算是挡过去了,可你也小心着点儿呢!真吵凶了,妈妈未必能护着您。您是这儿的元老,好日子长着呢,为了些眼前小利犯得着吗?俗话说,吃亏就是占便宜。真要闹得沸反盈天的,有什么意思呢?你平日里也得笼络着人一些。"

  夏光中听完脸上泛红,连连点头。采霓见状笑道:"行了,妈妈叫你呢,你过去一遭儿吧。"说着走出来,看见四嫂还站在那儿,便招呼了一声。四嫂忙行礼,采霓便俯向她的耳朵,切切道:"嫂子,莫怪我多句嘴。夏总管跟了妈妈多少年了,你怎么能跟他治气呢?说句实在的,你再好强,就算一家子加在一起能强过他去?以后还不是有要他照顾的时候吗!真要是撕破了脸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快别给自己找罪受了,我做个调停,你就给他赔个不是吧。"四嫂也只能答应了。

  采霓便拿着厨娘的账簿去粉头院子里,一切事情都安排完毕后,回到妈妈房中复命。刚进青衿院,只见两个老妈子带着个小丫头站在门外等着,满脸的焦急神色。采霓看那小丫头,认出是繁缕房里的纹月,这会子怎么发辫凌乱,满面是汗珠、泪痕?心下思量了片刻,走过去笑问道:"怎么了?"老妈子慌忙迎上来,道:"姐儿,你来就好了!这事得赶紧告诉妈妈。"采霓问:"妈妈呢?"老妈子向房中努努嘴,使个眼色。采霓会意,且问:"什么事?"三人唧唧喳喳地跟她说了,采霓立时面色煞白,大喝道:"真有此事?"纹月又啼哭了起来:"这是真的!我们姑娘……"采霓忙止住她道:"先别号丧。我去回了妈妈,自然有办法。"说完转身进门,转过屏风,见妈妈正坐在床沿,一只着粉红睡鞋的脚斜斜踏在地上,一手正抚着夏光中的脖子,切切道:"……那时我是身上懒怠,也没往心里去,就吩咐采霓去处理了。倘若她不知道分寸,竟问出你的不是来,大家的面子还怎么摆呢?这份基业是你眼看着办起来的,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倒瞒得我这么严实!"

  夏光中拘束着靠在榻上,只埋头答应着。采霓自觉时候不对,往帘幔后站了站。妈妈抬首笑道:"进来吧。事情怎么样了?"

  采霓低头回道:"该上刑的上刑,该降等的降等,都吩咐下去了。幸亏她有个详尽的账簿,一应都是清楚的。"妈妈点头:"这不争气的东西,钱挣不着几个,作死的法子倒是不少。我前些日子还寻思着,要不干脆把那些琐碎的事儿包到外头去,好或不好,也拖累不了咱们'花深似海'的名头。"采霓答应着,笑道:"就是这话了。不过妈妈身体要紧,这些事反正也不急在一时一刻,还是从长计议。"

  妈妈点头表示认同,又看她一眼:"还有事?"采霓点头,过来也在床沿坐下,轻声道:"长三里的繁缕。"

  采霓只提了这么个名字,妈妈看了看她的眼神,脸色就变了,想一想,对夏光中道:"你先去吧,外面还靠你顶着呢。我过后再找你。"夏光中答应着,整整衣裳出去了。

  采霓这才低声道:"繁缕,跟徐梅林大爷,午前双双到缺月湖上泛舟,说是看风景,支开了下人,什么也没带,竟再也没回来。从上船算到现在,大约已是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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