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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姜沉鱼放下心来,脑中疑虑却起:公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程国?为什么这一路上他的马车都能畅通无阻没有程军拦阻?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是否和他有关,如果有关的话又是多大的关系?

  很想问,然而……问不出来。

  面对姬婴,她就变成了一个怯懦的胆小鬼,有些事情其实隐隐然的知道,但却没有勇气面对,只能自欺欺人的逃避。

  披风上残留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她想:我真傻……我是一个傻瓜。因为,仅仅只是这样共乘一车,就能够让我满足到愿意放弃一切——包括我自己。

  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低声道:“公子,到了。”

  姬婴嗯了一声,伸手开门,走出去,然后转身相扶。姜沉鱼抿了下唇,心中不是不失望的,她愿意放弃一切只求与他同车,然而,这样的机会竟也短暂的可怜。

  她颤颤的把手交给姬婴,下了车。

  面前小小一道红门,应该是某幢宅子的后门。

  车夫上前叩门,三长一短,不久之后,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姬婴领着姜沉鱼走进去,她这才发现,那名出手不凡的车夫原来就是朱龙,而来应门的人却是不认得的。

  跟着那名不认识的门人七绕八拐的走了很长一段路后,进了小小一间屋子。屋子的光线很暗,唯一的灯光来自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摆放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照明。

  而且,在入口与椅子间以品字形状拉出了三道屏风,依稀可见其他两道屏风后也坐了些人,但是,在这样昏暗的场景里,完全看不真切。

  姬婴带着姜沉鱼在其中一扇屏风后坐好。姜沉鱼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因此虽然满是疑惑,却一个字都没有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然后,灯就熄灭了。

  黑暗中,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了三分的打趣、三分的散漫和三分的嬉笑:“不如我们来抓阄?”

  姜沉鱼心中一震——啊!她听出来了,那是赫奕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哈的一笑,道:“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游戏人间。”

  这个声音很陌生,有点沙,但却不难听,还带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看来是个惯于施号发令的人。

  赫奕接道:“怎比的上你?如果世人知道你此番来程国的真正目的,恐怕都要吐血。”

  “好说好说。我最多也不过是玩物丧志了点,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总比某人被追杀的只能落汤鸡似地躲到敌人的船上要好些。”

  “哎呀呀我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恰恰说明了我智慧过人福大命大,百姓们知道了也只会更加爱戴与敬重我。但某人却抛下一国子民,赶赴它国,借祝寿为名,行不可告人之事,那才是真正的让百姓失望啊失望……”

  姜沉鱼隐隐猜到另一人可能就是燕王彰华,他和赫奕倒真是棋逢对手、一时瑜亮,平日里称赞对方,一见面则针锋相对唇枪舌箭。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位君王的私交很不错,连对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能如此随意的戏谑调侃。

  相比之下——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朝身旁的姬婴掠过去,依稀的光勾勒出他的侧影,鼻梁挺直嘴唇分明,眉睫清晰如画,他是如此如此的美丽。

  又是如此如此的……孤单。

  他会不会跟人开玩笑?会不会被毫无恶意的调侃?又会不会被满怀感情的捉弄?也许曾经是有的,那个将棋子放在青团子里害他崩了两颗牙的姐姐,可惜,五年前出了嫁;还有那个送他扳指令他无比珍爱却又最终痛苦的女子,但也已是昨日黄花……

  公子……公子……她的……公子啊……

  姜沉鱼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连忙别过脸,眨去水汽,不让自己再次失态。而就在这时,姬婴开口道:“我们说点正事吧。”

  外面的斗嘴声顿停,安静片刻后,赫奕笑道:“看,你我在此忙着叙旧,倒是冷落了淇奥侯,他吃醋了。”

  回应他的,是彰华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姜沉鱼皱了皱眉,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分明是故意针对姬婴,赫奕想干什么?她有点生气,忍不住就又转回头担心的望向姬婴,然而,姬婴却面色如初,半点羞恼的样子都没有,依旧很平静地说道:“十年之内,广渡、汉口、斌阳、寒渠、罗州五个港口全线开放,允许宜国在此五处设置市舶司,所有交易税率再降七成。”

  赫奕的笑声消失了。

  然后,轮到姬婴微笑:“这个条件,是否比程三皇子所开出来的每年三千万两的让利,更加符合宜王陛下的心思呢?”

  姜沉鱼微讶——颐非和赫奕果然暗中有所交涉,看样子,颐非用每年三千万的厚利换取了宜国的支持,所以,麟素才那么着急的派兵封锁了云翔街。

  赫奕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我的心思如何,你又怎猜的到?”

  姬婴唇角轻扬,从姜沉鱼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折射着晶莹的光,那是因成竹于胸而流露出的自信与从容:“我不需要知道陛下的心思,只是开价而已。”

  “你什么时候起不但是璧国的夜帝,便连这程国,都可以做主了?”

  姜沉鱼再度皱眉——这句话可讽刺大了!若传了出去,天下大乱不说,昭尹那关就绝对过不了。赫奕为何要这样害公子?心中于是又恼了一分。

  姬婴则用比他更淡然的声线答道:“从程王成为我的客人时起。”

  此言一出,室内响起了抽气声,而姜沉鱼更是吃惊的差点没站起来——铭弓不是被颐非带走了吗?怎么落到了公子手里??难道说……

  难道说……

  一个答案就那样姗姗来迟地浮出了水面——

  江晚衣真正的主人,不是昭尹,而是……

  姬婴。

  无数个画面就随着那个答案来到脑海之中。

  曦禾的突然吐血、太医们的束手无策、民间神医被引荐进宫、朝堂上举荐江晚衣为赴程大使……

  一幕幕,分明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事件,为什么,直到此刻才会想起?

  姜沉鱼颤颤地将视线转向姬婴,姬婴的白衣在黯淡中散发出柔柔的光华,看起来是那般超凡脱俗,疑非人间客,而她,又实在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所有智慧一到此人面前全部停滞。

  明明是很容易就想到的,但却一直、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啊……

  唇角忽然有点苦涩,难分忧喜。

  姬婴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联系这些天来发生的每个事件,再加上他又控制了铭弓,由此可见,必定是要在程国作为一番了。那么,他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吞并程国?不可能。内乱或可一时奏效,但要改朝换代,却不是一夕拿到了玉玺皇位就足够了的。就算今夜他用奇术顺利夺宫,但明日事情传将出去,程国人怎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各方霸主掀竿而起,救国卫主的旗帜打的要有多冠冕堂皇就有多冠冕堂皇……不不不,这么大费周章又没有成效的事情,姬婴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么……扶植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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