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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天盛帝怔了一怔,随即展颜,“魏知,朕知道你惶恐,不过这赏赐你当得,年轻人谨小慎微是好的,但也不必太瞻前顾后了。”

  “陛下。”凤知微此刻心倒定了下来,有心想试探下皇帝目前对自己的心态,磕了一个头道,“臣年轻识浅,才薄德鲜,便是有些微功,那也是圣天子英明护佑,诸位同僚鼎力相助,我朝立国十余年,历诸臣千余,臣已算是第一异数,陛下屡加厚赏,臣已惶愧无地,擢升过快,恐伤福德,还请陛下收回侯爵之封,留作臣日后进步余地。”

  这话其实就是很明显的提醒了——功高震主,荣宠过盛,赏无可赏,本就是为君者对臣下的最大忌讳,凤知微身在高位,如果再贪恋权位,以天盛帝的多疑,难免不会有心结。

  天盛帝怔了一怔,一瞬间眼神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笑道:“你至今不过一个二等侯,倒也不算什么,朕不是小气天子,你尽管立了功来,朕自有赏你的,我堂堂天盛,对你这样一个文武兼备的重臣,连个侯爵都赏不出,岂不是让周邻诸国笑话?此事无需再议。”

  他说得坚决,凤知微也不好再坚持,爬起来坐回去,心中思量,老家伙今天高帽子给自己戴得一顶又一顶的,是要做什么来着?

  想起那句“周邻诸国笑话”,突然想起宗宸曾给自己提供过的一个信息,心中一震,隐约猜到了一点。

  不会吧……

  “魏知。”她这边念头还没转完,那边天盛帝已经道,“让你过来有件事。”说着递过来一封烫金书简。

  凤知微接了,翻开来一看,却是西凉摄政王寿辰,给天盛下的帖子。

  她的眼瞳缩了缩——西凉当年其实算是天盛分裂出去的,已驾崩的老皇殷志谅,原先就是天盛帝麾下爱将,为此天盛和西凉邦交甚恶,几乎从无来往,和西凉接壤的闽南和陇北,将国门守得死死,只是这一代西凉刚历经了翻覆——殷志谅驾崩,皇帝年幼,摄政王主掌大权,这位摄政王大约实行的是国内扩张权势国外友好交联的国策,屡屡对周边诸国示好,换成以前,天盛泱泱大国,自然不屑理会,可如今天盛国力在长年内耗中已经趋向衰微,在闽南和陇北之间的长宁藩又蠢蠢欲动,天盛帝大约是怕拒绝了西凉,西凉会转而和长宁勾结,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准备接下西凉的示好了。

  凤知微露出一丝苦笑——这个时候给自己看这个,什么意思,明摆着了。

  难怪又是赏赐又是高帽子,原来又要人去冒险。

  果然听天盛帝笑眯眯的道:“魏知,刚刚你还说寸功未立,没有进身之阶,如今可来了机会,西凉摄政王四十寿辰,相邀我国观礼,你曾出使南海,对那边比较熟悉,也素来大方稳重,朕想以你为正使,出使西凉,想来以你的才能,必能不卑不亢,既镇服西凉蛮夷,又不堕我天盛声威的。”

  既要交好一直以来的敌国,还得镇服蛮夷不堕声威——你以为我是神咧!

  凤知微一肚子腹诽,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得,难怪前几天这堆人就神神秘秘,难怪老胡说什么“指望你”,原来早就打好了主意,天盛帝这人刚愎独断,属意于自己,那是谁也不能改变结果的。

  她只好跪下谢恩接旨表忠心,天盛帝满意的看着她,道:“你面上出使西凉,却还有个任务,给朕盯紧点长宁藩,朕怀疑长宁那边和西凉,只怕难免也有些勾结,你仔细着了。”

  你知道长宁和西凉有勾结,两个敌人虎视眈眈在那里,你还派我去?凤知微手指无声的捏着,脸上笑得端庄和祥,“陛下放心,臣一定为您看好西南门户,有什么东西爪子伸出来,砍断就是。”

  天盛帝舒心的笑起来,道:“也不必惊动太过,有个掣肘便好,朕信得你有分寸。”

  凤知微垂了眼,心中冷笑,所谓出使不过是附带任务,真正要紧的便是查长宁藩的动静吧?这样一来,这趟出使可凶险得很,西凉邦交未建,还算敌国,是虎;长宁名虽外藩,心思早异,是狼;这一狼一虎盘踞西南,很可能已经暗送秋波,自己还要撞上门去!

  现在看来,这个二等侯,还真是太便宜了!

  凤知微忍住怒气悻悻告退,临走时和大太监贾公公擦肩而过,听见他低低问天盛帝,“陛下……淑妃之父因牵涉未名绿林案已经下狱,其母早丧,您看是不是通知其他人进宫……”

  “不用了!直接把尸骨发还出宫!”天盛帝的回答隔着隔扇也能听出那份咬牙切齿的恶狠狠。

  凤知微停在门槛上的脚,顿了顿。

  淑妃死了。

  这位和二皇子勾结,在韶宁失身案里扮演了一个角色的妃子,一次错便全盘皆输,葬了家族荣华,也送了自己性命。

  只是,为什么是今天?

  是韶宁下的手?

  昨天发生的事,韶宁回宫一想,一定能想明白那夜发生的事,比如是谁挑唆她趁夜私会魏知。

  她想清楚了,自然不会放过淑妃。

  但是凤知微也没想到,韶宁下手竟然这么快,想来她也知道自己要出宫,出宫后再想对身处深宫的淑妃报复,不太容易,干脆当夜就动了手。

  韶宁的狠心和决断,本就比她亲哥哥要强,和凤知微相处不过是因为少女情思而自然多了几分温柔和羞涩,真要动起手,凤知微怀疑自己未必狠得过她。

  凤知微迎着射来的日光,眯了眯眼,将一声叹息收在心里,迈出门去。

  ***

  她出了宫,一眼看见自己的轿子旁还停着一辆素色车辇,几个太监挥舞着拂尘迎上来,低声道:“魏侯,陛下命您护送公主入皇庙。”

  凤知微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经过素辇时微微躬身,看见辇侧有一点碎落的琉璃在闪光。

  她的眼神在琉璃上掠过,随即转开,进了自己轿子。

  皇庙离魏府不远,几乎就是隔街,内务府、工部、礼部在联合督造时,将原先皇庙周围民居会部迁走,专门造了一条小街,也不知是方便公主清修时前来向魏侯请教佛理还是什么,那条十分清静没有任何杂人的小街,直通向魏府后门。

  皇庙落成那日,凤知微曾经对着那条奇妙的街摇头苦笑,觉得天盛帝这个人也是妙人,果然是那种表面力持庄重骨子里却带几分荒诞邪气的,这皇庙,看在明眼人眼里,不就是实实在在的供他和公主偷情之所?

  “公主,皇庙到了,您需要下轿吗?”她隔帘询问。

  原以为韶宁会出来的,不想轿子里静了一静,随即韶宁道:“不了,直接抬进去。”

  凤知微目光一闪,看着那四人轿的轿夫,将轿杠换了个肩,抬了起来。

  “未得公主宣召,外臣不敢入庙。”凤知微退后一步,又试探了一句。

  里面又静了一静,随即韶宁“嗯”了一声。

  凤知微含笑退开,看着轿子进门,回自己府邸,随即立即从后门出来,穿过那条清静的小街,到了皇庙后门。

  皇庙里移栽了不少荫木,她从树上过,按方位找到了公主的后院,在屋顶上伏下来,等。

  过不了一刻,果然看见公主的轿子过来,护卫早早的留在了二门外,侍女们被留在了月洞门外听候侍候,轿夫直接将轿子抬进内院后退出。

  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了那顶轿子,静静矗立在午后的浓荫里。

  半晌,轿帘一掀,韶宁出来。

  凤知微没有动。

  韶宁出来,在轿边伸出手,一人款款将手伸出来,搁在她掌心,两手一握。

  凤知微眼神缩了缩。

  和韶宁一样洁白的,保养精致的手。

  什么人能令韶宁亲自相搀?

  凤知微倒怔了怔——她先前看见那碎裂的琉璃,倒像是宫人用品,韶宁带发修行,是不戴首饰的,轿子里又没有其他宫人,虽然那也可能是别人无意遗落,但是心细如发的她还是存了疑念,后来看见轿夫频繁换肩,以韶宁的重量,似乎还不够将轿夫累成这样,这才跟了过来等着,如今果然轿子里还有人,只是这人身份,似乎还是出乎了她的想象。

  那人出轿,乌发堆髻衣饰宽大,因为半垂着头,只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凤知微第一眼没认出她是谁,怔了怔。

  眼见韶宁扶着她,笑道:“小心些。”

  那人莞尔,抬手掠了掠发,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做得十分风情,凤知微心中一震,终于认出了是谁。

  竟然是庆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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