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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她的脸,和她的唇,一般的冷,一般的冷,像是极北雪山上永冻的雪,从此后再见不着人间日光,从此后再无热度可以温暖。

  “不要怪娘……不要怪……你弟弟……”凤夫人露出一丝歉然的笑意,在凤知微耳边呢喃,“……他活着……就是为了……代你去死的……”

  一点游音,散在风中,气息如窗上霜花,薄凉的,淡了。

  一生里最后一句话,却依旧清浅如风而又沉重若锤的,砸在了那女子此刻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

  “啊——”

  一口鲜血,斑斓惊心的,喷在金砖地上!

  ***

  宫中的天色,总是那么拘在四角的天空里,方方正正一块,不让你越过规矩的藩篱去。

  就像一具棺材,让肉体永远的沉睡其中。

  凤知微盘膝坐在宁安宫偏殿内,面对着两具棺材,读完凤夫人藏在腰带内的给她的信。

  她一字字看得认真,每个字都看得十分用力,很久很久以后,她将信凑近长明灯,慢慢的,烧了。

  信笺在火头上微微卷起,飘落成灰。

  火光映着她的目光,无限森凉,像一片无涯的深渊,看不到底的黑。

  长明灯执在掌中,白幔在午夜的风中微微飘荡,她执着灯,游魂一般在两具棺材间行走。

  有一具,是凤皓的。

  验明正身之后,按例要抛去化人场,她求恳天盛帝给弟弟一个全尸,天盛帝看着她满眼的血丝,沉吟了一下,同意了。

  “这是陛下宽慈。”还尸体给她的太监尖着嗓子道,“历来进化人场的,就没有全尸的。”

  陛下宽慈。

  她在微弱的长明灯前,轻轻笑了下。

  给你具尸体,也叫宽慈。

  不过没关系,和我比起来,你确实宽慈——将来你就知道了。

  再次给长明灯添了油,她倾身,仔细的看着凤皓。

  那孩子静静睡着,睁着大大的眼睛,临死前瞳孔里还残留着惊恐痛苦之色——他走得很挣扎很不甘。

  凤知微凝望他良久,缓缓伸手抚着他冰冷的脸,上次触摸他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她是如此的厌恶他,从不愿碰他,她恨铁不成钢,小时候觉得那是个讨债鬼,长大后觉得这个弟弟是她最大的拖累。

  在他即将代她而死的前半年,她还暗中使坏,将他一直关在刑部大牢里。

  他一生的最后时间,是在牢里渡过的。

  原来她才是那个最大的拖累,原来她才是那个真正欠了别人永远无法偿还的人。

  娘说亏负他,最起码娘还溺爱了他十六年,给了他尽力的补偿,而真正欠着他的自己,冷漠相待了他十六年。

  她的手指,缓缓在他脸上拂过……皓儿……让我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你一回。

  你一生里为姐姐而活,为姐姐而死,却没有得到姐姐的温暖,此刻且让我补给你,虽然注定永远已迟。

  她的手指,也没有合上凤皓大睁的眼睛。

  皓儿。

  我让你看我,看清楚我。

  这是天下最为绝情的姐姐,最为冷漠的亲人,最为愚蠢的女子,她用十六年的时间,来辜负你。

  ……

  油灯的光芒缓缓游戈,暗夜里像是明灭的鬼火。

  她停在凤夫人棺前。

  娘。

  我曾无数次问过你,当年天矫绝艳的火凤女帅,是被谁磨灭了一生的戾气和光华。

  你完会可以不给我答案,为什么一定要用死亡,来告诉我这个问题的唯一结局?

  我们曾经约定,一起离开帝京,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从来不愿成全我哪怕一个最为卑微的梦想,你永远没等着我,我永远没能和你一起,悠游山海,过世外桃源生活。

  这,是不是命?

  我至今不敢去想你如何熬过了那十六年。

  我至今不敢去想,那次我回秋府,你带了新做的一件衣服来送我,我却因为你不肯送弟弟去首阳山,将您拒之门外,那天下着小雨,我隔门等着听您离去的声音,我等了多久?等到我快睡着……那天你的衣裳,一定里外全湿。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

  你不能让他被送去首阳山,因为离得太远,事情败露没人代我去死。

  你不能让他被逐出府,因为他在府外无法自保,一旦出事没人代我去死。

  娘。

  你是要用这两具我唯一亲人的尸体告诉我,时光无法倒流,再多的愧悔也无法弥补当初的错。

  哪怕今日我睡进这棺材里,将自己垫在了棺底,也永远无法换来你微笑和我分吃一个馒头,无法换来弟弟在桌子那头,独享那碗白菜汤。

  这一年我锦衣玉食,享尽人间荣华,然而到今日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还是三人围桌,头碰头,喝那一碗白菜汤。

  追不及,挽不回,这人世间,无限悲凉。

  灯光渐渐的灭了。

  夜半时分,飘起了雪。

  雪势很大,扯絮丢棉,很快便是厚厚一层。

  凤知微无声无息,单衣薄衫,走在雪地里,冰凉的雪没过脚踝,彻骨的冷,却又不觉得冷——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冷。

  从今天开始,她已经沉睡在了永冻的深雪里,一无所有,孤身一人。

  “知微,等我。”

  “到时候我想亲耳听听那芦苇荡在风中如海潮一般的声音,或者也会有只鸟落羽在我衣襟,嗯……你愿不愿意一起再听一次?”

  我们不会再在一起听芦苇荡的声音了。

  当辛子砚掌握的金羽卫,冲破萃芳斋的院门时,那片芦苇荡,就注定永远枯萎在南海的路途中。

  宁弈。

  金羽卫是你的,是吗?

  对凤家的调查,从我们初遇,就开始了,是吗?

  对凤皓的关注,来源于你对他和我身世的怀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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