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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张陆正方想开口,又闻定权道:“你看这草木之色,现下虽仍是青葱,却终是不能持久了。再过得几日,便都要摇落了。”张陆正思量了片刻,终是道:“殿下,现下还未到悲秋的时候。”定权点了点头,问道:“那两个御史是何人?”张陆正答道:“臣去查询过,听闻他们平素与齐王并无往来。”定权道:“我现今只后悔,没有叫你去做那左丞,这次中书省内,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张陆正道:“李柏舟的那个位子,臣是万万不敢去的,新任的何大人也算是殿下和齐王共举的,且臣素日也知道此人,虽无大的本事,难得的便是不偏不倚,于此事上,大分寸应该还是拿得准的。”定权叹道:“如今也只好先作观望。孟直,省部里的风吹草动,务必要及时传达给我。没有到事态最坏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有所动作。此事一过,我定要竭全力,抬你入省。”张陆正沉默了片刻,问道:“殿下现在如何打算?”定权皱眉道:“我会叫人告诉顾思林,叫他安心结军。只是恐怕他一时片刻,是走不成了。”张陆正一时无话,定权又道:“我更怕的是,祸事不单在颛臾,更在萧墙。非但是顾思林,连我也要牵扯其间了。”张陆正心中隐隐也有此意,此刻被定权明白道破,也不由暗暗心惊,口中却只得劝慰道:“事情并不至于如此,殿下还请放宽心。”定权叹道:“但愿是我多虑吧。孟直,前后诸事,还多要仰仗于你,孤在这里便先谢过了。”说罢朝着张陆正微微一揖,吓得张陆正忙跪倒道:“殿下折杀臣了,臣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定权目送张陆正远去,朝山下侍立的内侍摆了摆手,待他爬上来,吩咐道:“去把许大人请出来。”许昌平片刻后便从中门折出,登上亭来,方想行礼,便被定权止住了,道:“大人坐吧。”又道,“茶喝得可还满意?”许昌平谢道:“殿下府内点出的茶,京城再无可出其右了。”定权笑了笑,方将适才对答略说了说,问道:“大人怎么看?”许昌平叹道:“殿下心里最怕的,总算是来了,既已来了,则不妨直面。”定权微微笑道:“许大人在孤的面前,就要坦诚许多。”许昌平拱手道:“臣下妄测天意,陛下此举无非是想分将军兵权,不至于有他。先前凌河一战,战势如彼,陛下却只得任由将军而去。天子榻侧,酣眠了他人,陛下怎能不如骨鲠在喉?趁着边事和顺,慢慢分掉一二,也是早该有打算的事,但殿下不要忘了,虽然承州的两个节度使都是陛下的人,小顾将军却还在长州。虽说他一时调控不了整支长军,三分之一总还是可以的。军中之事,将军行前想必早已安排妥当,陛下此举,臣想终是不会于将军有大碍。”定权叹道:“我也知道,所以顾思林这次带回来的绶赏将员,竟有大半不是他的亲信之人。只是陛下又何必如此?”许昌平凝目向山下望了片刻,道:“先罚后赏是为立恩,先赏后罚是为立威。殿下看那肃风之下,草木如不顺势低俯,便要被摧折。臣以为陛下再想要的,便是看看殿下的动作,诸臣的动作。”

  定权抬起头来,笑望了许昌平一眼,道:“陛下的心思,大人倒是清楚得很。”许昌平低首道:“臣只是妄测而已,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同殿下讲。”定权微微诧异道:“大人务请直言。”许昌平道:“臣最担心的,莫过于连带着又翻出李氏一案来,恐怕殿下今后的这段日子,就难过了。”定权心中所想的,全然被他说出,一时间不由脸色发白,想了半晌才问道:“还请大人赐教,孤该如何应对?”许昌平站起身来,恭敬答道:“臣不敢言教,只求殿下万事齐备之前,何妨风行草偃。”定权侧过头去,望着风中草木,良久方问道:“你说会偃伏的是何人,会折断的又是何人?似偃伏的是何人,似折断的又是何人?”许昌平答道:“陛下可察,殿下亦可借机察看呀。”定权不由一笑,赞道:“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相识不过数月,大人便可算是孤的知己了。”眼见许昌平似乎微微抖了一下,这才又笑道:“这风愈发大了,还是下去吧,到孤的书房饮茶去。”

  事情并不出定权的所料,虽然皇帝以无事生非,污蔑勋臣为由,狠狠斥责了二臣,随后又罢了两人的官职,但是事态似乎从此也失去了控制。在二人被罢官的次日,弹劾顾思林的奏呈便纷纭不断地送入了中书省,且是言辞也愈发苛烈,更有人索性便说顾思林是有意迟延战机,才使战事久持不下,朝廷非但不应封赏,反应降罪,以正军法;或说将军此举是朝中有人授意,至于授意者为何人,却又不言明。皇帝初时还有敕令,说是再有此类奏疏,则上下一律严惩。闹到最后,也没有办法,只得将太子又叫进了宫去。

  见礼已毕,皇帝指着御案上满堆的奏呈,道:“太子过来看看吧。”定权走上前去略翻了四五件,见与自己得知的都大体相同,这才放下,垂手立到一旁。皇帝问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定权恭谨答道:“儿臣不敢专擅,还请父皇圣断。”皇帝上下瞥了他一眼,厉声喝道:“跪下!”定权微微一愣,连忙撩袍垂首跪倒,许久方闻皇帝言道:“朕初时以为只是几个肖小之徒,妒忌军功,意图沽取直名,才闹出来这等事情。不想后来竟然连你也扯了进去,你在这里跟朕说实话,究竟有没有掺和过边事?”定权答道:“绝无此事,还望父皇明察。”皇帝望了他半晌,方道:“没有便好,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朕饶得了你,国法家法也饶你不得。”定权只是顿首道:“臣虽驽钝,亦知兵者乃国之大事,岂可儿戏左右之?况且君父在上,臣安敢僭越妄为,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丧心病狂之举?便是顾大人,臣也可相保,断无所言之事,求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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