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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这是前两句,此刻只能藏于心中。

  “太子妃,”见我静思不语,独孤琴终于按捺不住,索性摊开来说,“最近太子日思夜念只为一事烦忧,太子妃可知情?”

  侧身盯住独孤琴,隔着一层薄纱,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坚决,轻轻摇头,“一直缠绵病榻,太子为何事烦忧,我不知情。”

  独孤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接着是有些挣扎,稍候目光一闪,定定地说:“既然如此,我来告诉太子妃。”

  “哦。”我心中有些奇怪。

  独孤琴目光远眺,越过荷花池,越过重重宫墙,声音清脆而激昂,“娘娘可知,我军如何能在短短时间集结,又如何能够大败安禄山,短短一年就夺回西京和东都?”

  我没有回答,也无须回答,独孤琴继续道:“除了太子的英明神武,还有郭子仪等老将残兵的誓死抵抗。”

  独孤琴的言语中有些激昂,我心中也波澜迭起,这一切是她亲历还是李豫讲给她听的我已无从知晓,战火中的相伴红颜,也许我真的错过了许多。说到此处,独孤琴看着我,十分动情,“能够与安禄山的悍将相抗,靠的是回纥的骑兵。”

  回纥的骑兵,我暗自思忖。是呀,有了回纥军队的相助,唐军才能克制安禄山的铁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无论如何,堂堂天朝上国借外族之力平叛,于颜面上着实有些受损。

  “太子妃可知,回纥出兵可是有条件的。”独孤琴闪烁着一双美目,别有深意地说道。

  “条件?”我有些不明。

  “是的,就是洛阳与长安光复后,土地归我大唐,百姓、钱财、粮食全归于回纥,且允许回纥搜城三日。”独孤琴一口气下来,我大惊失色。

  “什么,怎会有这样的条件,这跟安禄山的暴行有什么区别?”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交易,但是一想到那懦弱的李亨,这倒是像他的做法,“谁去谈的,谁应允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独孤琴突然郑重地跪在我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我连忙去拉她。

  “太子妃还是让琴儿跪着吧,只有如此琴儿才能说出心中所想。”独孤琴表情毅然而坚决。

  “好,那你快说。”

  “两都刚刚光复,百姓盛赞太子仁德,救民于水火,如今回纥要是按约定掠城,恐怕激起民变!”独孤琴抬起头,眼中满是期望,“如今只有请太子妃出面,此事或有转机。”

  我,是指望我去劝李豫吗?别说我没有把握,就是我能劝通李豫,那回纥军队能轻易罢手吗?

  “独孤琴,你直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独孤琴低下头,似是有些为难,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前些日子回纥可汗来函,说只要太子奉上一人,前约即可免。”

  我更加一头雾水,不解地问:“既然以一人可以换取两京的安泰,何乐不为?”

  独孤琴深深叩首道:“太子妃果然深明大义,回纥可汗向太子所求的正是太子妃。”

  “我?”我有些哭笑不得,回纥可汗是谁我压根不得而知,再说了,就算要人也得要个美女呀,像我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容颜又已毁去,怎么会要我呢?

  独孤琴又道:“回纥可汗确是如此说。”

  我很是茫然,见她跪得久了,心有不忍,遂说道:“你且起来吧,此事我会向太子问明的。”

  “是,”独孤琴慢慢起身,突然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一旁的侍女忙上前搀扶,“独孤娘娘,如今有孕,要仔细身子。”

  突闻此言,还不觉得,目光瞥见独孤琴面带羞涩,微微轻抚腹部,说了声:“不碍事。”

  就是那么一瞬,只觉得大厦就在那一瞬间倾覆,时空全部漂白归零,满脑子都是独孤琴含羞带笑的神色,夹杂着李豫俊秀的风姿,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

  只知道,心碎了。满心的酸楚,一片一片,心中坚守的阵地一寸寸幻灭。

  本以为会泪流满面,然而终于没有。晚风轻轻拂起面纱,对面的景致清晰无比,红衣的独孤琴与豪华的上阳宫,满池碧波中的一枝残荷与零乱的我。

  如此协调,又如此对立。

  秋日晚风轻袭,丝丝凉意让人莫明地感觉韶华已逝的悲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是谁的词如此符合我当下的心境,任我搜遍记忆中所有的名家还是想不起来,静静地站在芙蓉亭里,洛阳宫中景色尽收眼底。落日余晖中豪华的宫殿,蜿蜒的洛伊水将亭台楼阁灵动地串起,偶尔的一声秋蝉的低鸣,仿佛无限的留恋,迟迟不肯任由冬日临近。

  芸儿手里捧着一件斗篷,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让我似乎忘记她的存在。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气息声由急变缓,不用回头也知道自然是他。

  “太子殿下。”芸儿一丝不苟地行礼。

  李豫从芸儿手中拿起斗蓬,小心地为我披上,伸出手轻轻地将我环绕在怀中,温暖的气息从颈部传来,“雪儿,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我不语,手上加了力气,声音中有些微微不悦,“刚好了些,又出来吹风。”

  我头也不回,冰冷地甩出一句:“是呀,不快点儿好起来,怎么送去回纥?”

  话音刚落,李豫刷地一下子转过我的肩,四目相对,隔着面纱我看到他如火的眸子,似有怒气隐隐地没有发作,“谁告诉你的?”见我迟迟不语,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没有的事,我怎么舍得?”

  李豫呀李豫,你的个性我还不了解吗?你永远不会让我去做任何事情,所有的事情你会让我自己去选择,即使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对吗?其实我宁愿你坦白告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也好过别人来告诉我。比起独孤琴受孕的事实更让我心痛的是,她与他在精神上的沟通。她能够知道他的一切,能够为他筹划,哪怕是狡猾的小招数,但是她能为他去做,他也让她去做。

  也许在李豫的身边有了她就足够了,她比我更适合他。我转过身,继续眺望远方,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温度,就像在诉说一件不关己身的事情,“李豫,你是太子,身上承载着大唐光复中兴的重任,万民所托,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夫,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独狐敏能做的事,我沈雪飞也能做,此去回纥为妾、为质、为奴我都甘之如饴。”

  看不到李豫面上的表情,但我能想得出此时的他应该是踌躇的,是难以抉择的,毕竟回纥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着复兴唐室的全局大业,而且舍一人而换取两京百姓的平安与盛名,一个曾经零落于叛军手中的妃妾,泰山与鸿毛之较量根本不用思考,他终将会做出抉择。

  “太子殿下,”芸儿哽咽地说道,“娘娘为了与太子重逢,九死一生啊!”声声悲泣,闻者动容。

  心中感慨万千,我有何德何能,让她如此待我,我上前搀起芸儿,为她轻轻掸去长裙上的尘土,“芸儿,人与人的交往难得的是诚心相待,十多年如一日的体贴照料,一心为我不离不弃,我真的无以为报,这一次我们是真的要分开了,此去回纥你不必跟随,留下来帮我照料适儿吧!”芸儿轻轻哀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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