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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分,淡淡的光芒点缀在清晨初醒的万物间,一切似乎都摆脱了睡梦之中的混沌迷乱,抖擞了精神面对新的一天。

  而我,死去生来,也算是活过两世,却依然在生存的缝隙中迷茫。曾经以为那漫天火光铭刻下的仇恨是至死不敢忘却的印记,是心底里最最强烈的一声低鸣,是我活得如此卑微屈辱的唯一动力。然而,那一夜,在苏悲如裂锦的眼神中,看似坚实的仇恨火焰霎时归于沉静,只是浅浅的躁动,在爱恨两难间灼烧着我的心肺。

  我想,身为女人,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比爱上仇人更加不可原谅的荒谬,而身为女儿,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比下不去杀手更加生不如死的自责。

  荒唐的人生。

  大黄蜂打了个喷嚏,我才发现自己一直披着他的外衫,他只着了件内衣。

  赶忙取下来递给他,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却被他生生吞到肚子里。

  我瞪他一眼,"要不你还是戴上面具吧,你这个欠揍的嘴脸让人好生厌恶。"

  大黄蜂与我斗嘴向来都是不遗余力,"切,凭什么呀,爷我生得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也不全是我的过错。你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迷恋爷的姿色,那是你自个儿修行不够定力不强……"

  我抬腿踢过去,大黄蜂身手倒不像他的嘴那么不靠谱,身子轻轻一动便躲了过去。"烟洛,爷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有了仰慕的心思也就罢了,这光天化日怎可越了礼数与我有这肌肤之亲?"

  我只觉一盆冷水兜头而来,只好虚弱地说:"大黄蜂,你吃了春药还是中了媚药?"

  大黄蜂很挫败地垂下肩。

  倒是一直沉默带路的福伯笑了,抬起满是沟壑的脸看着我笑,"姑娘这个样子,很像老奴先前的一位主子。"

  大黄蜂本着三八的本色追问是谁。

  却见福伯重重地叹了一声,本来就布满褶皱的脸更加地沟壑纵横,他回头望向山顶说:"可不就是葬身崖底的那位,我家王爷心尖上的肉。"

  我自问从来没在萧楼的心尖上待过,这些年我要是还看不明白就是真傻,这男人为了自己心头的宏图霸业一切皆可抛,要说他那冰冷的心尖上有过什么的话,怕是只有一把黄金雕刻的椅子。

  在福伯殷切的目光下我说:"死者已矣,倒是王爷的这份长情令人动容,但不知王爷如此这般追悔过往置王妃于何地呢?"

  福伯惊讶了一下,大黄蜂狠狠地瞪我,他的眼睛本来就小,自然瞪不出几分威力来。

  福伯说:"主子的事老奴也不便多说,只希望他们夫妻琴瑟和谐日子安稳。"

  我暗暗忖度,不便多说?我看你也没少说,你家主子志在天下金戈铁马地不消停,日子怎么能安稳。真是……岁月不饶人,当年精明干练的福伯也有糊涂的一天呀。

  西郊的宅子又叫留园,据说是前朝皇家在辽城的一处别院,虽不如帝王行宫恢弘繁复,但细节处暗自彰显着奢华。金样的抹灰琉璃的瓦,雕梁画栋丹墙壁立,亭榭山水一枯一荣间都透着大家的气概,大气而不失细节,雍容却不艳丽。

  我没心没肺地独自把宅子逛了个遍,心情有所缓解。想起混迹在工匠中修建太良城帝王行宫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不愁衣食还有银子拿,甚是自在。

  我住的房间外有口古井,便舀了半瓢水上来解渴,微甜。顺道看到右手腕上的那朵梅花,一瞬间,那些过往的陌生的被忽略的记忆突然熟悉起来。原来,我竟然曾经在太良城见过李富。

  彼时,我是个卑微的小工匠,在静僻处雕刻一面画壁。听到有人说话便本着多听即多得的好奇心偷听并且偷看了。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便是李富,年轻大约三四岁的他模样青涩不少,眉眼间远没有现今的那股狐狸般狡黠轻佻的味道,虽是样貌姣好仿若女子般细致,但还是能看出来是男的。女的我模糊记得身段窈窕,声音柔美,能让李富痴情的女子定不寻常。

  李富大概说了句:"烟儿,我们私奔吧。"

  正是这句话大大地勾起了我偷听的兴趣。

  那女子顿了半晌才咬牙道:"不可,我若是走了,置爹娘与整个家族于何地?况且以你叔叔的手段,天下之大却未必能有你我容身之所。我们都是娇生惯养的人,离了家族的庇佑能做什么呢?"

  "可……可我怎么能眼看着你嫁给别人?"

  "富哥,你忘了我吧。"

  于是二人抱头痛哭。我不过看了场真实版的戏文,那两人头顶都写着"两情相悦"的字样,还是正统的小楷,不知道哪家的小子这么不上道横刀夺爱。

  哎,想来这世间被功名利禄分离的情人多不胜数,不在乎再锦上添花了。

  想起浪荡的李富也有过痴情的曾经,我不由得笑了。

  笑容还没扩展到嘴角,头上就挨了一下,我捂着头怒视大黄蜂。他在这三九寒天里拎了把折扇,顺势又打了我一下,"我看你是真傻,没心没肺的。原先见你为了景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为你长进了,谁知道还是软棉花一个,什么样的痴心打在你身上都蹦不出个声响来。"

  我迷惑地看着大黄蜂,"罗兄兜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教训,但能劳烦你先告诉我原因吗,我怎么就没心没肺了?苏……景溯对我好我也知道,但是我和他的仇实在是不共戴天……"

  大黄蜂脸色暗了几分,"我没说景溯,你……"

  自我挨了银面具的那一剑大黄蜂便陪在我身边,虽说是来监视我的,但他也算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此任劳任怨还时不时地被我欺负,实在难得。我说:"你对我好我也知道。"

  大黄蜂晦暗的脸色再次暗淡,"我没说我。"

  "那再没人对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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