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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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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我盈盈一拜,“我叫阿圆。十一岁了。” "阿圆。”我凝视她,“需加一个跟夏天有关的字。你以后叫圆荷,荷叶的荷吧。”她的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我径直走进了帐子,她也跟了进来,举止乖觉。我不禁想:遇到这丫头,算是元天寰揭开面具以后,唯一值得我庆幸的事情。我枯坐一会儿,躺下。才闭眼,在巴蜀的日夜便如画景儿般在脑海里拉开。 我母亲曾说,她在蜀地时,最怕巴山夜雨。如今我连巴山的风都听了心惊。命运充满巧合。我母亲在四川被父皇发现,我也在四川被一位皇帝找到了。她遇到我父皇那般的男人,实属幸运。而我却倒霉,遇到的是阴险狡诈的元天寰。他装成玄鹏先生,非但骗了我,还骗了上官先生。先生他……不知道先生醒来后会何等失望。我越想越气,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此时,门口有小孩说话。那童声,我肯定听过。是阿宙身边的小宦官惠童!圆荷悄悄爬起来,愣愣注视着我。我将手指贴在唇上,她点头沉默。 惠童在门口磨蹭了半天,好说歹说,都没有人让他进帐。我爬起来,对圆荷努嘴,故意大声说:“有人来找你,快出去说话,别吵我歇息。” 圆荷瞥了我一眼,就钻出去了。 过不多久,就有人提醒,“皇上朝这边来了……” 圆荷刺猬一样溜进来,带着怯生生的眼神。我安抚地拉拉她的辫梢。再抬头,元天寰入内。他仪范伟丽,走路却几乎无声。他扫视圆荷一眼,“出去。” 夜色烘托出他紫色纶巾,书生气派,甚是典雅,但我再也不会受骗了。我骄傲地站着,鼓着嘴巴,斜睨着他。 他语气平淡,“公主,你是否有话对朕说?” 我点头,“是有话,可又不是关于我自己。今夜我只想问你一句:上官先生在哪里?” 元天寰用令人玩味的神色凝视我,“你想他会在哪里?” 我被他将了一军,又不肯泄气,只得说:“这事你比我清楚。当个皇帝还成天装,好没意思。” 元天寰气定神闲地说:“你觉得没意思,不等于朕要有同感。你问得好,上官先生在哪里?唔,朕也记不清了……也许被朕派人暗杀了?也许被朕拘禁了?抑或是因为失去你这羽美丽的白鹤,被弄得一蹶不振了?”他话锋一转,“他若那样,就不是青凤。凡鸟才会被抓,可惜凤并不是凡鸟。” 他话里带刺儿,是说我道行浅,为他所获?我怎么可能比他老奸巨猾?我用脚踢了踢桌案。 元天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叹,“公主,有一个词儿叫愿赌服输,你知道么?朕不怪你,你自幼丧父,居于冷宫,少人教习。可在朕的面前,你用现在这种执拗态度,将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上盘棋,还是下盘棋,你只要输过一次,便要服输。一只真正的凤,譬如上官,绝不会让旁人看到它的翅膀。你必须尽量藏好你的翅膀,不然朕帮不了你。” 帐篷里黑,他就像一星萤火,发出诡谲的光芒,那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我在背后掐了几下手指……手臂张开同时向背后拉,好像是收起翅膀的样子。我将贡来的蜜橘,当他的面,用匕首剖开了皮,一片片放进嘴去,用力咀嚼。橘子汁液本该是甜的,到我嘴里却变酸了。 我冷笑道:“我没有不认输。元天寰,亏你比我多吃了十年饭,赢个女孩也算至尊光荣。” 他唇边笑涡一闪而过,眼光寒彻,“这就对了,你知道自己是小女孩,就更要听长者之言。'先生'两字,不是白叫的。上官先生已被送往神医吴子翼处。他的腿疾若无温泉治疗,恐怕会落下残疾。上官先生自己心里最清楚。塞翁失马,他失去你这个包袱,就可以出山施展抱负,岂不是好事?” 我愣了愣,橘子没有咽下去。元天寰虽然话里有刺,但讲得也许不错。上官先生有抱负。”逃",总不是上策。我当初逃避婚姻,结果还是不安全。要是带上我,只好过隐匿生活。上官先生之大才,自是不该被我耽误了。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阿宙呢……我想起阿宙,手指一抖。 有人禀报长安奏折送来,元天寰顿时神采奕奕,站起来道:“朕有重要事,先走了。” 我挡住他的去路,“喂,我闷坏了,可否出去走走?” “那就出去走,难道还要朕特旨准你走?” 我按捺住火气,“就是你让那么多兵士守着,我才出不去。” 他对我的话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回神道:“朕是让人守卫着,但他们能禁止你出去吗?别忘了你是何等地位。除了朕,谁敢限制你?”他掀开帘,示意我在他前。我也不让,率先走到外头。 云朵千里万里,月色溪前溪后。我深呼吸了一次,元天寰立于我身后,音调沉缓如钟,“那就是剑阁,明日我们将到陈仓。朕与公主你,可谓郎无情,妾无意。但成就天下者,也无须拘泥俗套。此生你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剑门雄关了,但只要跟我在一起,你的名字必定会跟剑门关一样刻在历史上。” 我仰头望着铁铸般的剑门,两排刀削般的云崖,对峙在陈仓道前。和他一起,索然无味。要不是我实在不想死,从剑门关跳下去,也比嫁给他强。对他来说,找个心里厌恶他,还惦记着昔日之愁的女人为妻,也不是好主意。 圆荷靠近我,“主人?皇上走了。那就是剑门,太雄伟了。公主,咱们去长安吗?” “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蜀将守在此处,敌人十万大军都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圆荷的丫鬟髻跟着脑袋一起动,“嗯!公主,蜀国最后还是亡了呢。” 气数已尽,不得不亡,只要不给征服者心就行了。元天寰不给我心,我也不会给他。 突然,从灌木丛里跃出一匹马,有人将我一掠而起。圆荷只呀了一声,我看了那人的眼睛,就对圆荷道:“别怕,我就回来。” 玉飞龙撒开四蹄,越过丈许的溪涧,水花溅到我的脸上。 “阿宙?”我在马上叫他。 阿宙催马进入山坳,溪流变缓,红萼花开,露凝清香。玉飞龙蓦然停下。 他的凤目满是迷惑,我又叫了他几声。他才说:“你……” 我直言:“我就是炎光华。” 阿宙的颧骨瘦削下去了,眼窝发青。他脸上酝酿着风暴,吐出来的是支离破碎的语言,“你是……你……我……小虾。瞒着我……到现在……怎么办?原来那晚……你呀你……我是说了我不能放弃当王……但是你……你说清楚了吗?若知你……我什么都可不要了,天涯海角都愿意跟你去。” 阿宙的憔悴样子与过去判若两人。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眼睛里也含了泪水,不晓得替谁难过委屈。我望着剑门关,视线模糊,“阿宙。我对不起你。” 他哽咽,在马背上紧紧抱住我,手臂好像抵抗不了强风,但偏要把我抱得更紧。 青烟冥月,野山残火。红花凋落,直顺流北方飘去,殷红尽头,想必就是长安。 此月,此溪,此关,唯留青青花萼,还有前春的记忆。 草木犹如此,两个少年,情何以堪?我拼命忍住眼泪,但还是不争气地抹了一下脸,“阿宙,你哭,我也要哭了。” 阿宙抽噎一下,“别说这话。我想通了,你跟着上官先生离开我,并不是因为你爱上了他,而是你不能留在我身旁。我不恨你是公主,但我更恨我自己是元君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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