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似锦浔城梦(11)_江南清秋月

十一

　　天际刚刚泛白，河道迷漫着淡淡的青雾，如一条玉带镶在路中。然而这条玉带立刻晃动了起来，卖茧的船只也越聚越多。今年是个丰收年，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互相询问着收成。水声、笑声打破了水城的宁静。

　　丝行埭关闭许久的店面又重新开门收茧，有些远道而来的商人也租起了临时的收购场所。但是蚕农们还是喜欢卖给兰家与李家，因为这二户人家十分厚道，不会缺斤少两，就如李清和教育儿子：寸要宽，尺要紧，不要在于小利，而要把好大关。

　　李家一早就灯花通明，老夫人命厨房做了丰盛的早餐，来慰劳既将忙碌的李家男人们。成昔边喝粥边道：“哥，我昨儿听说田家要联合商家，来压低今年的价格，不知兰家会不会加入？若是兰家也加入，那咱们收高了，卖出时就难了几分。”

　　成栋剑眉微皱，重重地咬了口饼，思忖道：“应该不会，兰家能有今日，也是长久积累的声誉。兰桂宏也是读书之人，不会像田大成这等奸商小人，为利不择手段，若是有能力，真该将这种人清理出浔城。”

　　一旁的老夫人手握着佛珠，附和道：“儿啊，养蚕不易，蚕农全靠着这点收益养家，怎能让他们的丰收年反而成了灾年呢？别人怎么做让别人做去，咱们李家绝不能做这种事，会遭报应的。”

　　老夫人是信佛之人，平日也是修桥铺路多行善事。加上成栋的妻子接二连三的去世，她便更加的虔诚，唯恐是自己做得不好，得罪了哪路神仙。初一、十五除了吃素，还会到庙里诵经烧香，周边的穷苦百姓没少受老夫人的资助。

　　成栋微笑着点头道：“娘，你放心，我们心中有数。”

　　片刻，成栋跟成昔起身，并肩出了门，成昔舒展了一下双臂，对着初升的太阳道：“又到了我李成昔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成栋轻笑着拍了拍成昔的肩，两兄弟个头相仿，年龄也相差不大，若不是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外人还真以为他们是双生子。成昔虽然不喜经商，但他却是出了名的验茧高手，这点连成栋也自叹不如。

　　快速穿过了长街，远远地看见自家的店门口人头攒动。蚕农一见成栋与成昔到来，哭丧着脸问道：“东家，今年的茧好，反而要降价了吗？”

　　这些蚕农之所以叫成栋东家，因为他们种桑树的田地，是租李家的。仆人们让大家让开了道，成栋立在自己门前，一本正经地大声道：“我李家不管别人降不降，我们还是按原先说的价收，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进来吧！”

　　这些穿着打补丁的蚕农们立刻欢欣鼓舞，高声谢恩。这消息一出，蚕农们互相传告，店门口片刻排起了长龙，围得水泄不通。成昔对着记录的成栋道：“哥，难道兰家真降价了？要不要派个人去问问？”

　　成栋淡然地道：“咱们做好自己的，收足自己的就好。不管别人的。”

　　成昔低头不语，但他着实担心，万一所有的蚕农全涌进他家，那又如何是好？正担忧着，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兰家也没有降价，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成栋跟成昔不约而同地抬头相视一笑，实际上刚才成栋也在心里担心，只是他没有说出来，他是老大，言行会影响其他人，所以向来慎行少言，给家人增点底气。

　　兰桂宏也是个想得通透的人，自己只有独女，又已有万贯家产。馨儿如今伶俐可人，守住家业就可，没必要为了小利，盘剥穷苦百姓。

　　其他的几家见兰家与李家都坚持不降茧价，只好重又抬高价格。田家是始作俑者，蚕农们一个也不愿卖给田家，田家无奈只好抬得比别人还高，才勉强收得一些，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收好茧子后，立刻送到作房里去烘干，不然蛹破茧后，茧子就成了废品。即便是烘干后，也得立刻卖入丝厂，茧子受湿，也会变黄。这也是一些没门路的人不敢收茧的原因，也有人将茧子称之为白老虎，因为它们是极不好惹的。

　　馨儿听着小玉诉说着蚕儿的事，又升起了好奇心，忙让小红取来几枚茧子。捏在手里，好奇地问：“里面的蛹何时化蝶？”

　　小红轻笑道：“小姐，它可成不了蝶，是蛾子。”

　　馨儿柳眉紧蹙，不解地道：“不会啊，书上不是说破茧成蝶，双双飞的嘛。”

　　小红一下被问住了，小玉打趣道：“小姐，这书上写的我们可不知道，可这茧里出来的一定是蛾子。还是别玩了，蛾子还会拉出黄色的液汁和许多的子来，没什么好玩的。”

　　馨儿听着就觉着恶心，她惊唤道：“啊？原来是这样啊，原还以为会像李商隐写的那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使干，那样凄美呢？看来真是作茧自缚了。”

　　小玉捡起被馨儿扔在地上的茧子，语重声长地道：“但它可是好东西，如果把它用水煮过，一个茧可以拉成两个手掌大的茧兜，晒干后，可以用来做丝棉被，丝棉衣裤，又轻又软又暖，小姐盖的被子、冬天的袄子里都是这个呢？”

　　馨儿点头道：“我只知可以做丝绸，没想到小小的茧子有那么多学问，一件丝棉衣要多少枚茧子呢？”

　　小红忍不住插口道：“二十个左右。”

　　馨儿思索道：“不多嘛，每年留出一点点，就可给全家做个遍了。”

　　小玉知道馨儿是真的不懂，并无拿她们取乐的意思。她将绣花针往头上轻轻划了划边绣花边叹道：“穷人家大都是租别人的地来种桑的，交了租就所剩无几了，巴不得能卖一个是一个。多是从小做一身，往后旧的拆了稍稍添点，而且都是用那些不好才留下的茧丝。能有一身棉衣过冬就是天大的造化了，有些家里更不济的，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只要天天躲在床上。”

　　馨儿的眼眶微红，自己是身在福窝里，不知别家苦啊！深吸了口气，吸吸鼻子道：“别人的我管不了，今年你们冬衣包我身上了。对了，玉姐姐，我上次送你的衣服，你为何不穿啊？是太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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