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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转眼成了认亲大会。是不是太夸张了。即使八秆子内皆亲戚,也不至于熟成这样?可是老百姓们不论有没有亲戚在军中的,无一不被现场气氛感染。手里的兵器早就丢弃在地上,不论认识不认识的,统统抱在一起。在一片“好日子来了”的宽慰声中,泪水横流。燕军轻易地将他们缓缓引离开了城门。

  我望宋子敬,宋先生挺得意地笑。他说:“王爷早知道赵老头会来这招,特嘱咐我在暗中部署了这么一出戏。”

  萧暄坐在马上,意气风发地笑着,一挥马鞭,率领部队逼到城下。

  城上已没士兵,却有一个乌紫官袍高且瘦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官员,站在最显眼处。

  宋子敬压低了声音,告诉我:“这就是赵谦。”

  是赵相。一切纷争战乱的源头?

  赵谦朝着萧暄拱手行礼。

  “臣,赵谦,特奉吾皇万岁之名,在此等候逆贼萧暄。万岁圣谕在此,逆贼还不下马受擒?”

  萧暄身躯挺拔坐于马上,面容俊朗刚硬,清癯削瘦。从容不迫,沉稳干练,波澜不惊。他脸上带着讥讽的轻笑,微眯着眼睛望着城楼上的人。

  “赵大人,聪明人不打诳语。皇上重病沉疴,被你们软禁起来不见天日,对你们怨愤交加。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圣旨,欺君枉上,愚弄天下。还以为这江山是在你们赵家股掌之间吗?”

  隔得太远,看不到赵谦的表情。只见他收回了摆样子的手。他身后有人走上前,大声喊道:“萧暄!你与北辽勾结,祸国虐民,升平国土一变而为罪恶渊薮,此乱臣贼子,当为天地所弃,为神人百姓所共愤,你可知罪?”

  萧暄的笑意加深了,胸膛震动,甚是愉悦,似乎对方将他赞美一番似的。

  他手一挥,宋子敬离开我,翩翩走至军前,展开手里卷轴,朗朗读了起来。

  那是檄文,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宋子敬不大也不算浑厚的声音回响在空旷战地上,被城墙折射回来,竟然给人振聋发聩的感觉。大地仿佛都在颤抖,无声应和。

  “一是,贪官污吏遍布国中,欺上惑下,结党营私,搅乱朝纲;二是,赋税徭役沉重,私饱中囊,与民夺利,民不堪负担;三是世族豪门,巧取豪夺,大肆兼并,不顾民生苦困。……”

  宋子敬洋洋洒洒念下去,赵谦在城门上,原先还沉得住气。待念到“党羽暗插各地,行谋杀暗刺之事”时,终于爆发,一掌拍在城墙石砖上。

  这赵丞相看上去不像练过功夫之人,不知道这一掌下去,手疼不疼。

  宋子敬倒很配合地停了下来。

  萧暄道:“怎么了赵大人?可还要我举例?”

  赵谦浑身一震,抬头瞪住他。

  萧暄说:“把她带上来!”

  谁?

  我好奇,望向宋子敬。可是宋子敬突然别过了脸,没有看我。

  我看到士兵分开一条道路。两个人被押了出来。

  在我看清其中一张脸时,我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冻结住,心脏停止了跳动,周遭的声音瞬间都离我远去。

  云香?!

  那个清秀的女孩,微微低着头,衣服整洁,表情安详,平静得就向等待死亡的天鹅。

  云香曾很认真地同我说:“我配不上。”

  我到现在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踉跄一步,却被一个士兵架住,那是宋子敬的亲兵。

  猛然一股怒火烧上我的心头:他们是早就计划好的!

  “你可认得这位姑娘?”萧暄问,“这位姑娘在我身边潜伏了有三年多了,模样却是一点都没变化,您老不该忘才是。”

  赵谦浑身发抖,慌忙回头同身边人交谈。

  萧暄的声音就像破碎的坚冰一般刺耳,“赵大人,你可不会忘了自己的女儿吧!赵小姐可要伤心了!”

  我双脚一软,几乎跌坐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云香成了赵家小姐?为什么他说云香三年来容貌都没有变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为什么之前都没有人告诉我?

  云香终于抬起了头,淡漠地看了萧暄一眼,然后望向城楼。

  “爹……”她的声音很轻微,却传入了众人耳朵里。

  赵谦却并没有因为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抓而表现出惊恐害怕,他只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和你娘一样都是赔钱货!这么小的事你都做不好!养你有什么用!不要叫我爹!我才不是你爹!谁知道你爹是哪个鬼男人……”

  他身旁几个人急忙拉住他。

  很早以前,有人告诉我,赵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那个爱慕宋子敬的赵芙蓉。一个本来一文不名的妾生的女儿,没有人见过她。

  云香?

  我摇摇欲坠。胸口有一团气在翻滚,冲得我呼吸不过来。

  大军就在城下扎营,我冲去找萧暄。陆颖之这次却没有派人阻拦我。

  我冲进王帐,里面只有萧暄一个人。

  他看起来就像专门在等我。

  我看着他,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我问:“为什么?”

  萧暄说:“你先冷静点。”

  “我要冲动,就直接冲去找她了!”

  萧暄轻声说:“你同她感情那么好,我不忍心告诉你。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脸上这种表情。”

  我惊且怒:“你不忍心告诉我,那你就挑今天这场合让我知道这一切?”

  萧暄带着无奈,说:“你总该知道。”

  我哑然。

  “你……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暄轻皱了一下眉,说:“你还记得你随子敬离开京城,在过江的时候受袭吧?”

  “那么早?”我错愕。

  “那时候你们分开。子敬带着她来找我们。路上一些细节,让子敬起了疑心。云香是在你病好前不久卖身来的谢家,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妥。可是当我们回头去找她的亲戚时,那所谓的家人早就不知所踪。”

  我愣愣听着,每个字都像冰雹一样砸在我的头上。

  “不止这些,还有很多蛛丝马迹。以前还在谢家时,她总同院子外的小商贩很熟悉,时常送点心瓜果吧。”

  “她那是心肠手。”我急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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