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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到了五日,大早就有人来通知拔营,说是打了胜仗,要攻克京都去了。

  我恢得了一点力气,不顾众人反对,带着医疗队跟随大军前进。众人心血如潮,奋涌澎湃,可是我却茫然得很。胜利似乎就在眼前,可是我却看不到曙光,反而觉得有什么巨大的阴影在前方等待着我。那到底是什么?

  海棠陪我坐车,不住抱怨:“病成这样都不安分。王爷也是,人来不了,捎个口信也成啊。男人啊,打起仗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担心的却是云香,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承认自己是奸细?

  心里越来越不安,想着怎么都要见萧暄一面,好好商讨一下才行。

  一时没注意,想了太多问题,大脑负载过重,轰地当机,一直晕晕沉沉到新的营地。然后半夜似乎温度又升上去了。

  朦胧中听到桐儿和谁在说话。

  “……吃了药,可是没用……”

  “……什么时候……这么严重?”

  “她不让说!”桐儿嗓门真大,“说是战事要紧!”

  那人低声应了几句,然后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覆盖在额头上。我在心里叹气,真舒服。

  有个人在哄我:“小华,把嘴巴张开。”

  那声音真熟悉,真温柔。我张开嘴巴,一块清凉温润的东西放了进来。圆圆的,光滑的,带着芳香的。是什么?

  “含着,含好了。”那人清凉的手抚摩着我滚烫的额头,然后把住我的脉。

  我又沉沉睡过去,突然被一声茶杯破碎的声音惊醒。我张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我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

  “太胡闹了!”那人在说,很生气的样子。

  桐儿慌张地忙问怎么了。那人却没说话。因为我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华?”那人立刻俯下身来。

  我嘴里含着那块清凉的东西,含混地说:“云香!”

  那人怔了怔,说:“她很好。她关起来反而是安全的。”

  我听了他的保证,知道这个人虽然高深莫测计谋多端,但是也从不骗人,于是放下心来。

  “你的病……”

  我别过头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嘴里的东西似乎真有奇效,那股清凉持续不断地传来,持之以恒地,一点一点扑散了我体内的高热。

  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边有人。并不是桐儿。

  我微微笑,“你怎么来了?”

  “你醒了?”是宋子敬的声音,带着欣喜。

  我愣了一下。

  他清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好很多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张开眼看他,半晌才说:“你……外面怎么样了?”

  宋子敬轻言细语说:“一切都很好,你放心。”他目光温柔,带着微笑,注视着我。

  我喝完一大杯,喘了口气,“让你担心了。”

  宋子敬的笑容褪去,他脸色阴郁地看着我,说:“你本身体质不大好,又没有内力护身,压制不了毒性,所以身体才会越来越差。”

  我耳朵嗡嗡一阵响,被子里,手紧抓住衣角。我不敢看他。

  “你……别告诉他好吗?”

  宋子敬没吭声。

  我吃力地撑起身子,“至少现在别告诉他!等仗打完了,再告诉他好不好?反正现在说,除了给他增添烦恼,什么都做不到!”

  宋子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表情很复杂。

  “你真的什么都为他着想。”

  我靠在床头,苦笑,“你说的,他是做大事的人。要做他身边的女人,就要懂事。”

  “陆颖之一直在他左右。”

  我被刺疼了,皱了皱眉,别过脸去,“这事以后再说吧。”

  宋子敬说:“不要把问题推给王爷。我是男人,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把这类问题交由男人来解决,那么结局,往往会让你非常伤心。”

  宋子敬这么高深、从不谈私生活的人这都找我现身说法,阐述男人的劣根性,我怎么能不听,听了怎么能不上心?

  可是,如果我自己解决,恐怕自己也会很伤心啊。

  宋子敬告诉我,我们已经逼近京都了。赵党兵败如山,而且树倒猢狲散,大小官员,豪门望族,纷纷举家迁徙,京都方圆数百里,已经乱作一团。这倒方便了燕军两路顺利会师之余,彻底扫荡零散残余赵部,等待一举攻进京城。

  谢家先前还被监视着,现在赵家自顾不暇,也放松许多了。我那做了太子妃的姐姐还和我的太子姐夫不知被软禁在何处。其实这样也好,没有掺合到那堆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宋子敬说完了局势,话题又转回了我身上。

  “好在这毒有解药。”苦笑一下,他又说,“我就觉得王爷那毒解得蹊跷,没想到你真的破釜沉舟,舍身相救。”

  他长叹一声。

  “我那不也是没办法。”我笑笑,说,“他又是毒又是伤,而解药又没有制成。稍微迟疑,就错失最佳救治时机。我怕他到时候毒也解不了,伤也好不成,必死无疑。书上写的,用药时可以配合内力逼出毒素,药虽然是半成品,可还是逼出了大半的毒。他现在身上还残留着一点余毒,对他一时不会有什么影响,我抓紧时间再做解药就是。”

  “那你身上的毒,又怎么解释?”

  “唉。”我叹气,“这倒是意外。”

  “书上的确写了,说这烟花三月是蛊毒。既然有蛊,就可以动身的。其实医书上写的解毒办法,就是用药性来催活体中的蛊,借以内力逼出毒素。我给王爷服用的药虽然不是成品,但也已足够催活蛊。而我当时沾了不少毒血,大概身上有个擦伤口子什么的……我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或许不会有事。可是,到底还是没有逃过……不过,”我急忙补充,“我事后立刻服了没做完的解药,还是起了作用,可以抑制大部分毒性的。”

  宋子敬眉头紧皱着,带着隐隐怒气,一字一句异常坚定地说:“待战胜后,我亲自去寻那缺的几味药,无论如何,都要替你把毒解了。”

  我感激而笑,“有劳先生了。”

  “你不是早就答应改口不叫我先生了?”宋子敬突然说。

  我望着他儒雅的笑脸,这才恍惚想起,“子敬哥?”

  他甚是欣慰的样子。

  我说:“子敬哥,云香的事……我只求你查清事实,还她一个清白。”

  宋子敬脸上的笑意收了去,重归一片高深。他只点了点头。我心里很不安,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宋子敬说:“你也要明白,有些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会很复杂。”

  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太宁十二年冬至,百万燕军兵临京师城下。

  那是最后一场战役。萧暄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十数载,燕军全体将士浴血奋战两年余,今天缍同最终的敌人面对面。赵党居然发动满城未逃脱的百姓以血肉之躯阻挡燕军道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又惊恐交加悲伤绝望的人民被驱赶着拥挤在城门之前。

  谁看到这一幕,都震惊无比。

  “当权者应以百姓福邸为谋,以万民生计为己任,这样驱逐鞭挞黎民百姓者,真当猪狗不如……”

  萧暄朝着阵前百姓的一番提前了的就职演讲,浅显易懂,声情并茂盛,诚挚动人,正是喊出了老百姓的心声。

  军中不知哪个士兵突然喊了一声:“三叔!是我啊!是柱子啊!”

  对面人群里一个老人拨开众人冲出来,“柱子!你还活着!”

  “活着!还活着!”那年轻士兵跑到阵前来,“王爷收留了我,让我跟着他打仗!打倒那该死的赵贼!给我爹娘报仇!”

  老人被拦着跑不过来,却是激动得呜呜地哭,“老天有眼,王爷厚德,让我们张家留了后啊!”

  就这期间,呼亲唤友的声音由小变大,竟此起彼伏。

  “爹——”

  “大哥,我是四弟啊!”

  “二舅——”

  “王老二,我是对门的李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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