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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西日士衡一怔,西日云庄又红了脸。我连忙三言两语打发走忒好客的小二。

  楼下又恢复喧闹,西日士衡定了神后道:“确实是个有趣的地儿!”

  我将西日昌来此的习惯一说,两兄弟果然又跟小二多要了碗粗面。看着二少年强咽下面条,我笑了。虽然两人一直受西日昌冷遇,但他们心底到底是崇敬父亲的。父亲能做到的,他们也一样会去做。

  我顺便听了下楼下的言谈,除了我们这批“冒牌货”,西秦确有不少富户迁居大杲内地,贫困的难民多跑不远。正在发生的西秦战争是男人们谈论的重点,大多数人都迫不及待地等着西秦被并入大杲的国土,另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向往军旅生涯。

  我们离开茶馆的时候,又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我听见小二在我们别后道:“诸位大哥看见了吧?那位夫人肯定是西秦大户,她正打算到杲北定居。”有人笑道:“夫人我没看到,只看到好标致的一双儿郎!陈山根,你家不有一双女儿吗?若嫁那样的公子哥儿,我们就跟着沾光了!”一众哄笑。

  西日云庄直到上了马车,还面红耳赤,西日士衡好些,呸声俗,又瞥着我道:“来日小爷娶妻,那女的起码也要有西门一半的能耐。”

  我暗思,西日昌的长子果然有其父之风,美貌在西日士衡眼中不如武力。

  马车回到闹事主街,吃饱喝足的两兄弟不再拘谨,敞着车窗打量盛京景致,而我打量他俩。这一母所生两子,比之他们的父辈,感情要好得多。

  车行至拐角,一曲伤感琴音隐约传入耳畔。初听我不以为然,但听了一段,便心生疑窦。盛京城内本少乐音,即便偶尔闻之,也多粗犷豪迈,而此刻耳际幽荡的琴音委婉伤怀,又极其细腻,弹奏者必为乐音高人。

  我命车夫寻音而往,琴音戛然而止,马车停在了一家姬肆前。

  “西门,你不会带我们来此吧?”西日士衡狐疑地望着红艳香俗的姬肆门匾。我苦笑道:“这地儿我们都不能去,可是怪了……”

  “如何怪了?”西日云庄问。

  我没有答他,命车夫回去。

  一路我都在寻思琴音,仿似哪里听过,又陌生到难以辨识。到了宫门前,我忽然想了起来,那是侯熙元的琴。琴声我记得,琴曲却非当日侯熙元擅长的激荡孤绝。

  侯熙元会在盛京?西秦吃紧,作为西秦一手遮天的权贵之子,如何会出现在敌国王都?是西秦釜底抽薪的阴谋还是别有隐情?

  带着这个疑惑,我送二位皇子回宫后,与苏堂竹交代了一番,改扮男子,再次前往姬肆。苏堂竹放心不下,他不能轻易离宫——宫里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便现造了一张慕西雁可戴的面具。木西族鼻子与寻常人不同,一般戴面具戴着不服帖。

  我很佩服慕西雁,长年生活于幽暗的顶级隐卫,带我悄然摸进姬肆。无论隐藏的地界还是潜行的路径,慕西雁只需一眼就可判断。而他找人的方式更叫我惊讶,几乎像动物的嗅觉,他凭着本能的直觉,很多房间看都不看,只飞身掠过,仅在少数几间房前,他停了几息。后来慕西雁与我解释,我能感知武者的修为,察觉人的气息,他却能判断男女。既然我要找的是男子,那只有女子的房间,就直接忽略了。

  在姬肆内里,一座楼上最后一间房前,我们同时停下脚步,我感知到里面的是一位修为上乘的武者。慕西雁率先推门而入,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谁啊?”一个男子声音拖拉地问。

  我走入房间,看清楚了他。果然是侯熙元,虽然样子十分潦倒,但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侯熙元红衣肮脏,胡子拉渣,不知多久没修边幅,只有他的琴案是房中干净的所在。

  “你们是谁?”

  慕西雁关上门,站到我身旁,“你又是谁?”

  侯熙元端着酒坛,灌了一大口酒后,道:“你们进我的房间,反倒问我是谁?笑话,呵呵,真是笑话!”

  “看来你还没有醉。”慕西雁冷冷道。

  “我倒想醉,可惜……可惜……酒量太好!”

  我目不转睛地盯看他,他身上少了几分昔日的孤傲痴狂,多了分浓重沧桑。

  “你们还没说呢,你们是谁?跑我房来做什么?”

  慕西雁道:“来听你弹琴。”

  “去去!本公子没兴趣给你们弹琴。”

  “你现在这样子,跟一只落水狗没有区别。”

  侯熙元冷笑道:“你们如果是我父亲派来的,就滚吧!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对慕西雁点点头,他会意地道:“你在这里花天酒地,不顾西秦危难,你不配姓侯!”

  侯熙元僵住了手,慢慢地一分分抬起头来,仔细端详过慕西雁后,又仔细看了我一会儿,才冷漠地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姓侯?你们部室我父亲派来的!说出来意,不然就留下命来!”

  这才是我所认识的侯熙元,因此我也更疑惑他到盛京的目的。

  “凭你?一个酒鬼?”慕西雁鄙夷地道,“你还是趁着没喝醉,识相地给爷弹首曲子。”

  侯熙元却大笑起来,他笑着笑着扫掉了桌上所有的酒具。酒坛酒杯噼啪哗啦碎了一地。摔了东西后,他起身盯着慕西雁道:“两年了……我在这里苦苦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你们。”

  “等我们?”

  侯熙元手指着我们,狂笑道:“这儿是什么地方?盛京!不是我父亲的人,还有谁会来找我?找我还是来要我弹琴!这世间这地儿只有一人会!告诉我,黎黎在哪里?昌帝的宠妃,贞武皇后还是黎姝,她人在哪里?”

  我心下大骇,慕西雁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原来你真的醉了!”

  “我没有!”侯熙元大吼大叫了几声后,低了柔声道:“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我进不了皇宫,但她一定会出宫。只要她听见了我的琴声,她就会来找我的……”

  “找到又如何呢?”

  “我就会告诉她一个秘密,一个跟她有关的秘密……”侯熙元又狂笑起来,“昌帝的女人,大杲昌帝的女人!”

  “什么秘密?”

  侯熙元斜眼道:“叫她来,我亲口告诉她!”

  我眯起眼,我并不相信侯熙元滞留盛京两年,就为了向我说一个秘密,以他的性格见到我后只会死缠烂打。侯熙元不会有别的阴谋、秘密,恐怕只是想见一面的托词。

  我转身离去,慕西雁跟我而去。

  “慢着!”侯熙元连忙喊道。

  我脚步不停,慕西雁冷冷地丢下句话:“你继续喝吧!我们没空陪你。”

  侯熙元突然发力,跑到了门口。慕西雁一下挡住了我面前,“你要做什么?”

  这次侯熙元紧紧盯着我眼道:“你果然来了!”

  我顿时皱起眉头。

  “你的背影,还有这双眼,我不会认错!”侯熙元似笑还哭,“黎黎,你好狠的心!就在我面前,却不肯说一个字!”

  在他癫狂的话语中,我的心底仿似被触探,冰冷记忆重重包裹住的柔弱,流动出水一般的叹息。我与他没有话说,我与他没法说话。

  “元老于,出了什么事吗?”房外有女子问话,侯熙元扫落桌面的动静引来了人。

  “没事。”侯熙元喊道,“离我远点!”

  女子离开后,侯熙元盯着我沉声道:“我等了你两年,不是来乞你怜爱,你大可放心,我侯熙元还没那么窝囊。”

  我点了点头道:“换个地方说话。”

  侯熙元冷笑道:“你何时那么谨慎了?这儿没西秦的杀手。”

  我转身推门而出,慕西雁如影随形,侯熙元也跟了出来。我找了邻街的一间空房间,慕西雁没有言语,守到了门旁。

  “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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