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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原来你真不知道!”徐端己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你确实很美,若说姿色,也与我不相上下。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看过自己的面容吗?你的眉梢,你的唇角无一不像啊……”

  我忽然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我与西日昌长久相处,容貌气质上多少带了他的韵味,这或许就是俗话所指的夫妻相。

  我闭了闭眼,而后睁开道:“我不会杀你,你安分地留在这里。只要可能,日后我会替你进言,让你离开盛京,也算还了往日你的礼遇。”

  徐端己苦笑道:“我还能离开这儿吗?父王将我嫁入大杲,就是舍弃了我。倘若我能获得昌帝的宠爱或许还有些用处,可昌帝的眼里除你之外有别的女子吗?”

  我冷冷听着,并不觉真情。以徐端己的心智,反复夸赞着另一个女子,述说着自己可怜,除了迷惑没有别的可能。

  “我也知西门你不信我,不过看在往日我待人处事还不算太差的份儿上,容我在你跟前说几句话。”徐端己凄苦地道,“我们同样身为女子,嫁了男人后还有出路吗?何况我们嫁的是君王……”

  “公主殿下究竟想要说什么?”我打断了她的话。

  徐端己咬着唇道:“我想请大人放了田乙乙。”

  “为什么?”

  她叹道:“她只是个刁蛮惯了的女子,也不会武艺。大人将我的侍女屠杀干净,我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何支撑这异国后宫的度日如年?”

  “很遗憾,我帮不上你。”我转身。

  田乙乙早被苏世南带去了边境,派什么用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告诉她。

  “大人,请听我一言。”

  我停下脚步,“有话快说。”

  “大人可曾听过盛极必衰?”

  “那又如何?”

  徐端己低低地道:“大人哪,身为绝顶武者的你为何会驻不住容颜?等待大人年老,色会如何?”

  我冷冷道:“和你们这样的人说话真累!”言毕,我扬长而去。身后的徐端己轻轻笑了。我觉着她的笑很恶毒,但我自己也比她好不了多少。

  三、熙元错缘

  回到昌华宫,我对着镜子细看自己的面容。以前在倾城苑我每天都照镜子,不是担心自己变丑,而是担忧自己变漂亮。自从跟了西日昌后,我就很少照镜子,即便看了,也只扫一眼。有侍女服侍每日梳妆,还有西日昌那双眼盯看着,我几乎没有仔细看过二十岁后的自己。

  我确实长得有些不同了,少女的稚气无迹可寻,当年的冰冷也被岁月消融。但这并非徐端己所说的不同,我紧紧盯着铜镜,目光似将镜子灼烧。那入鬓的眉梢,薄凉的唇线,像极了西日昌。我从我自己的脸上,仿佛看到了神采飞扬的西日昌。原本完全不相像的两张脸,竟有一日能神似,莫非这就是岁月赐予的恩泽?难怪徐靖未见了我的真貌后,不惜功亏一篑长远地打算,也要把我弄出宫去。

  我蹙眉,镜中的女子顿时面露煞气,与西日昌丹凤飞斜的阴狠极其般配。

  “如你所愿。”我轻声低语,离了镜台。

  他早在我身上打下了他专属的烙印,如今多一重气质的吻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七日后,苏堂竹收到了分别来自洵阳和唐洲的急文。他阅后,将两份文书调了个地,发放出去。洵阳暂无战事,唐洲附近十余座城池已被董舒海攻克。董舒海部的老辣强干联合拓及部的凶猛迅速,如两把尖刀,刺破了本就风雨飘摇的西秦防线。

  物资周转的事宜,西日昌也夹在洵阳急文里了,由邰茂业主管调动,发往洵阳的暂缓。这讯息意味着他最终决定不两面作战,南越边境只严防,不出击。

  收到消息后,周怀梦松了口气。不过我觉得他放心得太早,西日昌不决定开战,但南越未必也这么想。暂缓,不是暂停,我建议周怀梦不要停发南越向的物资,运还是要运的,迟缓点罢了。一向抠抠搜搜的户部大人倒也同意了,他咬着牙道:“豁出去了,一生能有几次花那么多钱?”

  我笑了,周怀梦同意是因为只要拖到秋收之季,盛京区域的物资供应就不成问题。

  战争似乎与我无关,是他不想它与我有关。我很想去西秦的战场,那儿有我的仇人,但他不准。那么我就等着,等到与我有关,等到能出现于仇人面前。如此想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完全被控制在他手中,即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我都忍下了,忍过了,忍到似乎被他顺手解决了也不在乎了。

  这样子还是我吗?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制造的血腥不比葛仲逊差,还是长久以来养就的听命于西日昌?我很迷惑,也很忧郁。苏堂竹看了出来,他误解为这是妊娠期的正常心态,跟世间所有被告知终生不能怀孕的女人有了身孕的反应一样,他建议我出宫散散心。

  一听说我要出宫,西日梦得就缠着我不放,赖在我身上不撒手,还是西日士衡哄走了他。但是当我一上候着的马车,就见车里一对猫着的少年。

  我又好气又好笑,“把弟弟给哄走了,自己倒摸上来了!”

  西日士衡露齿笑道:“慕西雁放的,小苏大人怕我们哥儿俩闷在宫里闷坏了,也叫我们出来透透气!”

  西日云庄配合着微笑。

  我瞅着两人换了寻常衣裳,知道是有备而来。我感知了下,慕西雁就在附近,连带车夫都是隐卫所扮。

  “嗯,那就一起去溜达溜达。”

  “我们不会给大人添堵,我叫白大,他叫白二。”西日士衡的话令我回想起当年的常大常二。

  “你是我们的白姑娘!哦,不,白姑姑。”西日云庄红了脸。

  我摇头叹气,“明日课时多加一个时辰。”

  二人一口应下。

  战争似乎也与盛京无关。民间的消息滞后,盛京的街头巷尾一派新春景象。西日士衡两兄弟平素极少出宫,出宫后两颗心早飞了出去。西日士衡装得老成,眼瞟着窗外,嘴上却问:“西门,你像我们这般年纪,都玩些什么呢?”

  我被问倒了。十四岁前我在倾城苑学做姬人,十四岁后我被西日昌俘获,几乎没有一日玩乐过。过了很长时间,我才道:“我似乎是个无趣的人。”

  问者无心,只哦了声。我收回感慨,反问道:“殿下爱玩什么呢?”

  西日士衡收回神,想了想,道:“我在寻找兴趣。”

  西日云庄扑哧一笑,“他喜欢装!”

  西日士衡被揭了嫩底,与西日云庄扭到了一起。两兄弟玩闹了会儿,西日云庄起身整好衣衫,却碰到了车座下的暗柜。

  “这是什么?”

  我打开暗柜,取出七张面具。两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眼眸一亮。

  “这是苏小太医的杰作。”我翻拣出一张寻常无奇的妇人面具,戴上后,西日云庄瞪直了眼,西日士衡点头道:“我正担心呢,西门你就这样出宫,保管招花惹蝶,到那时我和云庄就得出手给你解围,麻烦着呢!”

  我的脸一抽,冷着声道:“明日课时再多加一时辰!”

  西日士衡立刻不装了,推了西日云庄一把,后者拉着我的衣袖,学西日梦得的样,扇着一双朦胧大眼,“大人,我们还小呢……”

  “好的不学,就学坏的!”我指点他脑门。二人跟我时日长了,知我脾性,赔笑了几声,事儿就算过去了。

  马车一路穿过盛京主街,离开闹市,往北直到北门城楼下。西日云庄疑惑地问:“这不就一座破茶馆吗?”

  我道:“这是你们父皇出宫最爱去的地儿!”

  二人再无疑问,跟我往里走。依然还是当年的小二,热情地迎我们上了二楼雅座。我倒不引人注目,但二少年的容色端丽一时令茶馆大堂鸦雀无声。

  “夫人是头一次来盛京吧?”小二搭讪着。

  我心思一动,沉声道:“不错,我打西秦来,想往杲北去。不知这位小兄弟有何见教?”

  小二立时来了精神,“夫人真是有眼光,咱大杲现在可是最好的地界,而杲北就是大杲最好的地界!”

  我打赏他一枚银元,他却不收,红光满面地道:“夫人看得起我,喊我声小兄弟就足够了!哪能要夫人的赏钱?”

  西日士衡两兄弟好奇地望他,他已为我拉开了雅座的门。

  “别的不提,光看夫人带着这么俊俏的一双少爷,就是给咱大杲添好儿郎了!”小二嬉笑地瞅着西日士衡道,“小少爷,将来你就知道啦,你们娘亲带你们来大杲是多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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