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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天上明月跌落在污泥里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的王意之,便给楚玉这样的感觉。他本是世家公子,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被长辈所期待,被世人所瞩目,被亲友所艳羡。但现在的他,却被一文不名地赶出家门,居住在贫民区低矮的木屋内,甚至不知下一顿有没有保障。因此楚玉虽然嘴上说不管他,但第二天还是驱车前来探望。

  从此王家无意之。

  这话虽然落寞,却也现实。不能给王家任何好处的王意之,即便被赶出来,也没有家中的人给他说半句好话,而唯一疼爱他的王玄谟,此时已经退隐二线,不再管事。

  倾覆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日之间从云端跌落,纵然王意之不觉得疼,但楚玉却看得心惊。

  可出乎她的预料,王意之并未饿昏在屋子里,他竟然在巷口摆了一个摊子,专门替人写字。王意之的那一手字是极好的,不光是周围不识字的贫民有的央他写信,就连从前认识的世家公子,也都巴巴地赶来,求王意之的一幅字帖。

  王意之就靠卖字为生,竟然也过得逍遥自在,简陋的食物,他也吃得,坚硬的木床,他也睡得。楚玉一开始是吃惊,之后接连几日,便渐渐地转为佩服。

  素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像王意之这样适应自如的,楚玉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四五日,楚玉头两天出来时,还有些提心吊胆,担心鹤绝又来刺杀,可过了两日不见动静,便渐渐放下心来。她之所以如此频繁地来看王意之,是担心他会离开。

  繁华富贵拘束不住他,建康城也拘束不住他。偶尔的一瞥,楚玉看见他眼中的去意,已经宛如远道的尘沙,飘扬到了眼下她无法抵达的地方。

  可楚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和以往的早晨一样,楚玉又去找王意之,推开门时,却见屋内空空荡荡的,只在木板床上用半块砚台压着一张一尺见方的纸。

  楚玉拿起纸来,只见纸上写着:天地之间,任我逍遥,子楚见字,不必相送。

  隔着纸端,楚玉想象得出王意之写下这四句话时,眼中飞扬着的洒脱不羁的笑意。如今他是真的没了任何的拘束和羁绊,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他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随意去往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王意之很早就想离开了,建康的风风雨雨、是非纠缠,让这个潇洒不羁的男子很是不耐烦了。王家驱逐他,反而正合了他的心意,天地之大,方是他的归处。

  建康城里的局势他不是不知,但他懒得管,别人怎么样争来斗去,都与他全无干系。这时候离开,并非为了避祸或别的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走了。

  他想走了,于是他便走了。就这么简单。

  楚玉反复读着这四句话,渐渐地,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四句话飞扬了起来,忍不住抿唇笑道:“我真是作茧自缚。”

  她招呼花错一声,走出房门,外面阳光耀眼生花,楚玉才要将王意之留下的纸折叠起来,忽然手腕一顿,脸色变了变。

  她看见,白纸与墨迹之中,竟然混杂着星星点点的针孔,在明亮的光线下,隐约地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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