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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说完原委,宗越转向楚玉,一双眼睛眯得很细,阴恻恻地问道:“长公主殿下,您的人不会是奸细吧?”

  楚玉心头一惊,知道宗越这话问得恶毒,不仅给墨香扣了个死罪的帽子,还顺便把她给扯下了泥水潭子。她连忙开口,因为慌乱,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不,不是这样,陛下,墨香只怕是一时好奇,绝非有意偷听陛下说话……”她越说越乱,竟然找不到正确的措辞。

  刘子业淡淡地道:“我自然相信阿姐不会害我,宗将军,今后少说无用的废话。”

  宗越低下头,“是。”

  一听刘子业如此说,楚玉才松了口气。正想进一步为墨香求情,抬眼瞧见刘子业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那笑容和在兰亭后杀人时一般无二,极度残忍混合而成的平静,温情外衣掩盖不住血腥的本质,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绿芒,“至于这小子……”

  “杀了。”

  和在兰亭时一样,淡淡地吐出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随意。

  楚玉睁大了双眼,嗓子里含着“不”的声音,可还是像先前一样,发不出来,也来不及发出来。

  刘子业话音才落,宗越便飞快地抬手拔出腰间长剑,剑光映着黄昏最后的血色,他放开墨香的颈脖,随后横剑一划。

  墨香白皙的颈项上印着恐怖的红色指痕,随后这指痕被喷出来的鲜血所掩盖,那鲜血也喷到了剑上,盖住了剑身倒映的残阳。

  墨香粉色的双唇微微张开,平日里狭长妩媚的凤眼睁得大大的,像是来不及想明白为何自己竟然招来此厄运。

  容貌端丽的绝世美人,世间无双的幽雅生香,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性命。

  “真对不住啊,阿姐,错杀了你一个人,改天我再送你十个好了。”这是事后刘子业对自己的行为做出来的唯一解释。

  那日墨香死后,楚玉走到门外,发现门外地面上躺着一只小小的香炉,又想起门被推开时传来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方知墨香其实是来给屋内换熏香的,却在几句话间丢了性命。

  楚玉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建康的,或者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及理会身外周遭的人与事。

  唯一记住的,就是刘子业那句满不在乎的话,意思就像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哦,打碎了你一个杯子,改天我送你十个赔偿”。

  纵然就是杯子,杯子与杯子也是很不同的,每一个杯子都有自己独一无二之处,何况是人命?这一点视人命如草芥的他如何能明白啊?!

  楚玉与墨香并不算太亲近,除了那次墨香爬到她的床上色诱她之外,两人几乎没单独相处过,对墨香的全部印象仅仅是他那温婉如水楚楚可怜的模样儿,以及接手桓远工作之后的低调沉静。

  楚玉陪同刘子业返回建康,回程没绕路,也没在途中多做停留,于是,回京比出游之时快了很多,不久,便抵达了建康。刘子业回了他的皇宫,而楚玉则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物是人非,楚玉慢慢踏入久违一个多月的地方,心头浮现的竟是这句话。有的人还在,有的人却再也不见了。

  当她瞧见容止时,不自觉地,全身一下子紧绷起来。因为楚玉曾下令不要传递墨香的死讯,容止应该还没有接到消息。此刻,他正站在她的住处门口等着,笑意吟吟。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像是病后的虚弱,神情却极为从容自在,微笑着问楚玉:“数十日不见,公主一切可好?”

  楚玉看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墨香是容止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花费了不少苦心,她应该如何对容止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只因为不小心赶上在刘子业诉说心事时走到了门口,便成为宗越的剑下亡魂?

  见楚玉不答,容止微微现出疑惑之色,随后笑了笑,拉开门,“我忘了,公主远道归来,自然是累了,请先进屋休息吧。”

  楚玉随他进了屋,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容止将准备好的热茶倒入杯中,慢慢地道:“我有一事要告诉你。”墨香的死讯,总要说的,还是由自己来说更好一些吧,这是她的责任。

  容止笑吟吟地将茶杯放在黑漆方盘上,端到她的面前,“公主请说吧,其实我在这里等公主,也是有事要说,不,是有一事相求。”

  对上他莹然如雪的目光,楚玉凝聚的意志刹那间有些涣散,她别开目光,低声道:“你先说吧。”

  “好的。”容止也没有谦让,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便坐到另一侧椅子上,身子半侧过来,“我这件事是替人求的,公主还记不记得那个叫粉黛的小姑娘?就是被公主调到了身边,看起来很纤弱的姑娘。”

  “当然记得,她怎么了?”

  容止低头笑了笑,“墨香其实心里面有些喜欢这位姑娘,我便代他向公主求个情,求公主将粉黛许给他。”

  听见墨香的名字,楚玉的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地开口,“墨香,粉黛?我怎么没发觉他们……”

  容止微微笑道:“其实就只是墨香一个人的心思,粉黛还不知。所以我今日才特地来为他求公主,请公主应允他们俩的事。”他的眼眸和发丝都是纯然的黑,仿佛留住了岁月的光辉似的,衬得他肤光如雪。

  楚玉的心立时像被无形之手一把攥住,呼吸停窒,胸口作痛,此刻,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心胸。她惨然一笑,闭上双眼,“容止,墨香死了。”

  她之前想过很多次,该如何说出墨香的死讯,在说出关键信息之前,应该怎样减缓这件事的冲击力。可临到头来,却以这样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总算说了出来,那只揪着她的心的无形之手顿时消失无踪了,麻木了好些天的心终于恢复正常。

  假如说从前墨香在她心里,仅仅只是一个伴着一缕幽香的影像,那么此时,在他死了数日后,反而在楚玉脑海里血肉丰满起来。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喜欢的人,有自己的希望与渴求。但现在他死了,这一切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玉才睁开双眼,“容止,对不起。”

  她偏头去看容止的神情,并不见容止怎么悲伤,他纯黑的眼眸里泛着微微的错愕,片刻后,轻声开口道:“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玉将发生的事慢慢地告诉他,只省去了刘子业为什么发怒的那部分。她的声音一点点地降低,最后低得几乎听不见。忽然,手上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她惊诧地一抬头,见容止的手伸过横在两人之间的桌面,按住她放在扶手的手背上,他沉静地凝视着她,柔声道:“公主,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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