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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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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残局。 墨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容止下棋,很自觉地便上前坐在一侧,从棋盒之中拈起白子,落子,口中却轻声问道:“公子去了东上阁?” 容止随即落黑子,淡然笑道:“去证实一件事,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墨香也是一笑,“是我多事了,公子素来先谋而后动,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落一子,他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公子,我听说今天公主带着桓远出去了。” 容止道:“不错,是我劝公主这么做的。” “为什么?”墨香忍不住蹙起眉头,“我始终不明白,公子为何对桓远如此看重,他也不过就是个文采好些的书生罢了,能成什么大事?” 容止正拈起一粒黑子,听他这么问,抬起头来,慢慢地道:“你知不知道,桓远是什么人?” 墨香老老实实说:“我听说过一些,桓远似乎是反贼桓家的后人。” “反贼?”容止偏头想想,笑道,“也对,对于刘氏的王朝来说,桓家确实是反贼吧。但是若说反贼,南朝高祖刘裕也是。这乱世之中,忠诚便如竹纸一般易摧,姬发灭商而建周,刘邦反秦而成汉,司马篡魏而立晋,几乎每一代成就帝王之业的人,都要推翻前一代的王朝,又有谁不是反贼呢?” “成者为王败者寇,倘若当初败的人是刘裕,那么今天便轮到桓家的人统治天下,刘家的人被赶尽杀绝了。”他语调虽然从容温和,可是言语之间对于开国皇帝却毫无敬意,甚至满不在乎地直呼南朝开国帝王的名字。 墨香对此似是见怪不怪,他甚至不露半分惊讶的神情,只静静地听容止说下去。 容止微微一笑,落子,“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多言,是希望你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一家一姓之中,以天下之目看天下之事,会看得分外清楚。”他目光一转,温和地勉励墨香。 “昔年操纵东晋权柄的顶级士族之中,只有桓家与谢家是白手起家的。可谢家的崛起经历了好几代人的持续努力,桓家却仅凭一人。那便是桓远的先祖桓温,以一人之力,在短短的十数年内,振兴出一个顶级士族。桓温是绝世豪杰,只因为病,死得太早,没能成就功业,而他的儿子桓玄却是个志向与才能不匹配的草包,白白做了刘裕建功立业的踏脚石。 “桓家的传奇本应就此结束,可是我看到桓远时,就知道,他身上有着桓家最后的希望。我并不是因为桓家而看重桓远,反是因桓远而注意到桓家。”容止沉默片刻后,继续道,“我打听到,公主之所以知道桓远的存在,是桓家的其他人设法传递来的消息。那时还是公主的父亲为帝,准备对桓家最后下杀手,赶尽杀绝斩除最后一脉。但桓远被公主瞧见,此后桓远进入公主府,才得以保得一命。”除桓以之外,桓家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 对于这件事,墨香倒是第一次听闻,他忍不住惊讶道:“那,桓远知不知道此事?” 容止微微一笑,“他当然不知道,我那时也不会让他知道。” “这又是为什么?” “你看不出桓远有多大本事,因为桓远的才能被限制了,他自幼便被软禁,虽然受些限制委屈,可是真正复杂的人情世故,世间百态,他一样都没有见识过。他所学所知,不过来自书本和同样受软禁的家人。可是你看他前次做出来的反叛计划,像是一个毫无历练毫无经验的人想得出来的吗?” 假如说,这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那么就是桓远了,完全没有社会经验,完全没有钩心斗角的经历,却可以做出这样缜密的计划,其中环环相扣,虽然在他眼中仍有破绽,可也不过是因为他比桓远多一些眼线罢了。 也许桓家先辈桓温天生的政客才能,到了他这一代便又复苏了,即便是在那样狭隘的环境下长大,依然不能磨去其所有的光辉。 琴声停下,最后一个音符落入楚玉耳中,酒觞再一次地停在楚玉面前。 依旧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好,就在楚玉的正前方。 这个时候,就连其他人,也感觉出些许不对劲了,不管多么凑巧,也极少发生这样的事,连续三支曲子停下来时,酒觞流到同一个人面前。 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柳述不由自主地望向蓝衫青年,欲言又止,“萧兄……” 蓝衫青年依旧只凝视着琴弦,其他什么都不看,也不理睬柳述。 先前那与王意之一道前来的刘义阳也忍不住出了声,“如此似是有些不好。” 楚玉忽然笑了起来,她探手从冰凉的泉流之中取出酒觞,转向蓝衫青年,露齿一笑,“真巧。”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别人看来,似乎是楚玉想要和平带过此事,含混不去追究,楚玉自己却知道,她的话别有用意。她是在试探,这句话,是对着那蓝衫青年说的。 楚玉虽然大概知道山阴公主是什么人,有过什么重大事迹,可是这是作为史料上的山阴公主,那么作为一个人的山阴公主呢?她曾经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的亲人是什么样的?她过去有什么遭遇?她的好色是天生还是后天的?她是否有深爱的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及,她曾遇见过什么人,认识谁,又或者……有谁认识她? 虽然曾经设法向幼蓝套话,可是那仅仅是套幼蓝对别人的看法,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她只问明白了身份后便刻意回避,以免留下更多惹人怀疑的破绽。因此,虽然来这里这么多天,担着这个身份,她对于自己这个身份的过去,依然不了解。 她知道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的山阴公主,却不知道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刘楚玉。 又或者,她其实是潜意识里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假如了解得太多,山阴公主在她脑海之中真正活起来,对于自己侵占的这具身体,也许会失去一颗平常心吧。 文字叙述的空渺抽离感,与现实具体的捉摸体会,在这一刻,终于奇妙地有了一个融合点。 虽然不知道蓝衫青年为什么要为难她,但是她估计这青年从前是认得山阴公主的,他才会刻意如此。 这猜测至少有七八成是准确的。所以楚玉便出言加以试探。 话说出口,楚玉即便在喝酒时,也不忘分出心神观察蓝衫青年的反应,却并不见他有所动容,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转而想起何驸马惊人的演技,便立刻释然了。 没人送上桌案纸笔,因为上一次放在桓远面前的那些还没拿开,伺候的仆僮偷了个小懒。 这一回,不需要楚玉开口,桓远的手便自动地伸向了笔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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