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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然而看清楚容止此时的模样,发觉他身上地血并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时候。花错呆住了。

  容止怎么会到如此末路?

  容止平静无波地道:“你也不须费神杀我了,从前是我对你不住,眼下我便将死,也算是以命偿你,以血还血,你解了心头恨,便就此去吧。”

  他懒洋洋地冲楚玉笑了笑,虽然遍身血污。笑意之间,却有着十足春光明媚的味道。眼眸清远高雅,正如最初见面那时。

  “我不想留下尸身,你也莫要看着,这么死去,必定很不好看。”

  说罢。他后仰倒去。

  他的眼睛里已经全然看不见。脑海之中却又有无数地影子飞掠而过。

  这一刻,他的心完全地敞开。无数感情涌现出来。

  对父母的冷漠,对师父的感激怨怼,对王意之的欣赏,对花错的亏欠,对观沧海地亲情,以及最后停驻在意识之中的……对楚玉的……爱。

  他是被囚困了,还是被释放了?

  楚玉跪坐在雪地里,慢慢地回想。

  从最初到现在。

  最初,是那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后来,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伴随着缓带轻裘疏狂事,天阔云闲向歌声,抛了流光,便迎来那大多好物不监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她想,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本以为,相见争如不见,有情总似无情,分开来总是好些……

  可是,为什么临到终来,竟是这般境况?

  楚玉仿佛感觉不到双腿被冻得麻木,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她定定看着容止身影消失的地方,眼中所有的光彩都在刹那间寂灭。

  花错也同样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忽然,他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上前跑了几步雪地里有很多的血,容止说是还给他的。

  “不……”仿佛受伤地野兽,花错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不是……他其实,不是想让容止死……

  其实,他只是气不过,他恨容止无情无义,想看他受伤,想看他流泪,想让他露出软弱地一面,希望他看起来像……一个人。

  就算容止骗他负他,伤他害他,他还是不想杀容止。

  此刻容止死了,他反而整个人如同坠入永不回暖的寒冬。

  容止死了,杀害他,也有他的一份。

  花错忽然凄厉狂笑起来,正如数年前与容止决裂之际,甚至比那时更多了几分绝望。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呢……他最想要的,并不是杀死容止,也不是看容止痛苦,而是回到最初那刻,两人和睦谈笑的时候。

  就算是假地也好。

  花错地笑声很快就转为凄厉嘶哑,最后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左手拿起用来当拐杖拄的剑,看了看忽然哑声道:“好,好,你还给我,我也都还给你,从你身上得来地剑术,都还给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剑,反手齐肩斩下自己的右臂!

  一条手臂落在地上,鲜血喷洒出来,花错原就身上带伤,此刻伤上加伤,几乎要昏死过去,他咬牙维持清醒,也不去看那他握了好几年剑的手,只撕开身上衣衫。给伤处包扎。

  勉强止住流血,他拖着蹒跚沉重地脚步,朝山下慢慢走去。

  花错下山之际,正与追上来的桓远等人擦身而过,桓远看着花错这等狼狈模样,心中更为骇异。直到看见楚玉,雪地里就只她一人独自跪坐,周围是缤纷血色,而一个被斗篷包住脸的人在一旁不远处站立,四周遍地茫茫。看不到容止身影。

  桓远走到楚玉身边,这才瞧见她空茫的眼色,禁不住心下一恸,他扶上她的肩头,低声轻唤:“楚玉……楚玉……”

  也不知叫了多少声,楚玉的目光才逐渐有了些焦距。她抬起手,用力攥住桓远地手腕,指节紧绷发白。

  见到楚玉现下情形,他也估摸出容止凶多吉少,他手腕吃痛,却不挣开,只望楚玉能好过些。

  微微张开嘴唇,楚玉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容止走了。”

  她发出声音来。这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先前发生的一切再度在脑海中轰然回放。

  相聚之后是永远的别离。紫霞仙子后来绝望地说:“我猜到了这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周身彻骨寒冷。

  楚玉泪流满面。静静地等待楚玉地神情缓和一些,桓远才弯身扶着她的双臂,道:“起来吧,地上太冷。莫要伤了身体。”忽而又想起站在一旁穿着斗篷的人。他忙转过头去,对那人道:“不知道这位兄台留在此处。可还有什么事?”

  那人一直一言不发,让他有些不安。

  对方伸手拉下斗篷,楚玉看见那是一只带着伤痕的手,接着,她瞧见了那人脸容。

  已经过了这些年,从前的少年面孔,已经褪去了生涩的稚气,经过风霜琢磨地眉眼,更加地阴沉冷厉起来。

  但这是楚玉几年来都不曾忘怀的脸容。

  曾经的少年暴君,此刻长成了一个阴沉的青年,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他站在楚玉面前,比几年前还长高了些,就那么阴戾而沉默地望着楚玉。

  楚玉可以看出,他吃了很多苦,他的手上有经年的伤疤,身上穿着陈旧的衣服,这对养尊处优的皇帝而言,几乎是不可想像地。

  该来的,总会来地。

  楚玉忽然释然,反而在这个时候,非常轻松地对刘子业笑了笑:“你是来杀我的么?那就来吧。”

  她神情淡然无畏,心中却充满了郁郁的悲痛绝望,眼看着因她而败因她而亡,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刘子业出现在眼前,她反而觉得,好像忽然找到了解脱的道路,假如就这样死去,一了百了,也未尝不好。

  刘子业静静地看着她,当年寿寂之等人与刘部下串谋弑君,他逃入竹林堂里,眼看剑尖便要及颈,那日请假外出的干林却忽然赶来,救下他。

  干林是天如镜地师兄,一直担任着刘子业地侍卫,刘子业性情虽暴戾,待他却甚宽厚,他本来应该照天如镜的吩咐对此事袖手旁观,但终究是舍不下数年恩情,暗中前来出手救下刘子业,让寿寂之斩下旁边小太监地头颅,抹上血污当作刘子业已死。

  随后干林送刘子业出宫,放他自行离去,如此才保下来一条性命。

  失去皇位离开建康,刘子业这才想起楚玉临别前欲言又止,似乎分明是知道了有人要谋反,却隐下不说,他心知复位无望,最为怨恨的人,是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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