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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这个冬天好像十分漫长,漫长得让人有一种春天永远不会到来耳朵错觉。

  楚玉心中恻然,她心知自己舍不下容止,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跟着他一道走,看容止秀美绝伦的容颜依旧从容漫然,仿佛她的离去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她禁不住暗暗有些气恼:他难道就不会多说些好话留一下她?

  这个负气的想法一出,楚玉又禁不住自嘲: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既然知道结局不能改变。容止也不会多费那些气力。

  他本就是这样地人。

  容止望着楚玉,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地氤氲着谁都看不懂的情致,脉脉的眼波便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意,他微微笑着,很是悠闲安适的,只抬手给她理一下被风吹开些地发丝。他的手指白得几乎透明,动作亦极温柔,仿佛拈着一片稍一用力便会破碎的雪花。

  他梳理了她的头发,手指又缓缓滑下,指侧缓缓地抚过冰凉的脸颊,好似流连不舍地,亲昵地反覆摩挲。

  被他这么摸啊摸啊摸的,楚玉的那点儿恻然很快就烟消云散,全转化成了不好意思。被摸过的地方好像一下子烧起来,她眼光飞快地朝旁边瞟一下,抬手挡容止继续摸下去,压低声音,红着脸悄声道:“有很多人在看啊。”

  容止很顺从地停了下来,但目光依旧温柔地徘徊在她脸容上,好像要将这个模样深刻地记住,他低声说:“你让我再看看你吧。今后或许便看不到了。”

  听着他低低的声音,楚玉有点心软。犹豫片刻后道:“你,你今后也可以来看我啊,反正我身边都是你地人。你也应该知道我身在何方,偶尔见一两面,也是可以的。”

  容止没有回答,只无声地笑了笑,道:“公主此去。一路保重。”

  楚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再见。”她牙一咬心一狠。还是转头朝船上走去,甲板上,桓远已经在等她。

  容止带来的所有人手,都跟着楚玉上了船,船开动之际,楚玉回头看去,却见容止孤伶伶一个人站在江边,他蹲下身,捧起一堆冰雪覆在脸上,再抬起脸来时,依旧是容色如雪,神情高雅,那种冰雪般的卓绝与无情,一直以来都让她又爱又恨,牵挂不已又恼怒不已。

  楚玉站得有些远,角度亦偏了些,因而并未瞧见,那些自容止指间漏下的白雪之中,沾染着点滴触目惊心的红。

  眼看着船顺水而下,渐行渐远,容止苍白的嘴角终于绽出一抹飘渺的笑意,如雾笼纱,如雪飞烟,既梦幻又美好,仿佛世间一切虚幻不真,眨眼即逝地事物。

  又站了一会,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江面上缩小的船影,只埋着轻缓地步子,漫无目的地随意走去。

  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身体内那可怕的力量已经彻底失控崩溃,他可以感觉到,仿佛有无形地利剑来来回回穿透他的骨骼肌理,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道这样的利剑,他的全身上下,从心脏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迟一般痛楚,纵然是他擅长隐忍性情坚忍,此时此刻,也终于禁不住微微流露出痛楚之色。

  他容颜秀美,微凉的眼色与隐忍地痛楚,让他看起来拥有一种不可思议地凄凉之美,但此刻天地之间只有茫茫的大雪与他相伴。

  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剧痛,只走了几步,容止就觉得自己仿佛被铰碎了一遍,又重新组合起来,再度承受更剧烈地痛楚,那种失控的力量在身体内来来回回的肆虐,无可遏制不能阻挡,心脏好像被边缘锋利的金属丝网包住,丝网来来回回地切割,可是其中一小块地方,却那么坚定温暖,如何都不能磨灭。

  “终有一日,你会尝到肝肠寸断,心碎欲死的滋味!上天绝不会让你如此逍遥,终有一日一定会的!”

  “你会因为得不到什么而辗转反侧,得到了之后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终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人弃之如履,因爱别离,求不得而失措发狂,身心千疮百孔。

  我不会。

  容止静静地对自己道。

  我的生死,我的爱恨,皆是我自己抉择,我不后悔,也不痛苦。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不需要怜悯,亦没必要动摇。

  生也是我,死也是我。

  胜固欣然,败也从容。

  容止微微笑着,慢慢走着,他想起方才临别前楚玉依依不舍的“再见”,忍不住又是一笑。

  再见?

  不,是永不再见。

  楚玉在甲板上站了一会,远远地看着容止在江边站了一会,随后转身离开,于是心中也是暗叹一下,朝船舱内走去。

  船内被火炉烧得很温暖,楚玉解开毛氅,找了个靠火炉的地方坐下,觉得身上的寒气一点点被驱散,可是又忍不住担心容止会不会觉得冷。

  虽说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忆方才分别的时刻,她心中有些遗憾,但想起容止既然能来,就是在平城的争斗中获取了最后的胜利,她又忍不住微微地,为他感到庆幸。

  现在看来,容止还是扭转了局面,他没有应验她所说过的话,他终于还是战胜了所谓命运……

  想着想着,蓦然,楚玉的双眼大张,浑身僵硬。

  ……不对。

  容止既然追来,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让她离开?

  ……不对。

  假如他在平城的争斗中取得胜利,为什么要让他去南朝?留在洛阳岂不是更好更安全?

  以容止的志向,必然不甘心只守着一半江山,将来定会挥军南下,到时候在南朝的她陷入战乱之中,岂不是更加危险?

  他若是真心为了她着想,又怎么会这么做?

  楚玉再也坐不住,她猛地站起来,快步朝外走去,走到船舱外冷风灌入领子里,她才想起裹紧大氅,厉声道:“停船!我要下船!”

  声音散在风中,寒意中透着一丝丝恐惧。

  第二百八十二章 血泪复交加

  “停船!”

  第一声叫喊出来后,却哑得几乎消散在纷纷落雪中,楚玉才发觉,此刻她心中竟然已然如此惊恐。

  容止他,容止他……他最后告别的那一声,是叫的她公主,而不是她的名字,这个久违了许多年的称呼,仿佛是他故意与她拉开了距离。

  连思绪都是破碎的,楚玉只觉得自己呼吸急迫,心脏被巨大的力量压迫着,假如不做些什么,她怎么都无法安心。

  见楚玉如此慌张,桓远也跟着踏上甲板,担心地扶住她站立不稳的身体,低声问道:“怎么了?”

  楚玉慌乱之间一把抓住他的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道:“我要下船!”

  她一定要回去看看,亲眼看他依然安好。

  船已行驶到河道中央,并顺风行得正好,但在楚玉的坚持求下,还是找了个地方抛锚停下,楚玉只带着几个人,乘小船上岸,便迫不及待地往回跑去。

  好不容易跑回两人分手的地方,楚玉弯下腰剧烈喘息,但回到了此处,却不见容止踪影,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楚玉只觉得一团焦急的火焰在心头胡乱焚烧,痛苦难当,却不知道如何纾解缓和。

  容止,容止在哪?

  方才下了短暂的一场雪,楚玉发顶身上已经落满一片莹白,这雪也覆盖住地面上所有的痕迹。楚玉喘息未定,仓惶四顾,最后抬起头来时,眼睛瞥见前方山腰上,一抹飘渺如孤鸿,但转眼间又消失不见地白影。

  他上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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