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下(72)_天衣有风

七十二

　　小拓拔脚步不太稳地朝来迎接他的宫人走去，离开他快乐的天堂，挥别他短暂得不可思议的童年，走向属于拓拔氏的命运。

　　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强迫自己走过去。

　　他是拓跋宏，是北魏将来的君王。

　　小拓拔走了，走得那么可怜巴巴的。楚玉好几次想要冲上去，把他拉回来，却还是强抑住。容止说得对，这是小拓拔的命运，她不能代为面对。虽然很可恶，却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说得很对。

　　她必须也要面对她自己的命运。不知怎么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楚玉垂下眼帘，双目凝视着脚边的地面，清晰地道："冯太后和拓拔弘马上就要开战了，你和天如镜也应该出个结果了。当初我们是怎么约定来着，你没忘记吧？"

　　容止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我自然记得。"

　　四个条件，层次条理分明：

　　第一，她离开。

　　第二，他永别。

　　第三，不入局。

　　第四，放桓远。

　　记得就好。楚玉松了口气："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听她的语调神情，如同前些年那般毫无眷恋，无半分不舍。容止凝望着她，许久没说话，直到楚玉再次问出，他才慢吞吞地道："很快。"

　　楚玉对这个含糊的答案不甚满意，直追问道："很快是什么时候？"

　　容止微微吸了口气，还是那么从容地道："今日起，桓远不必再去皇宫了。三日后，你做好准备，离开平城。"

　　楚玉一怔，飞快而模糊地笑笑："好，我现在就去做准备。"三天的时间很短，倘若只是她独个儿走，自然不必如何准备，但她身边跟着一大家子，器物财产等等，整理起来是一桩不小的工程。

　　因为决定来平城，洛阳那座宅子的房地契还攥在她手上，楚玉打算带着桓远等人回洛阳，观望一段时间，看北魏的情形如何，倘若发生她不愿意看到的变故，就顺势从洛阳逃回南朝。

　　刘子业死后不久，刘彧便登上帝位。很快地，他在朝中展开新一轮的屠杀，扫除刘子业的余党，宗越便在被扫除的范围内。

　　过了这些年，南朝对她的搜捕应该早就淡去，只要换个身份、姓名，小心一些，还是可以回去安然度日的。

　　主意打定，楚玉想了想，伸手入怀，片刻后摸出来一只白色长方体挂件："这是当初你交给我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一直忘了，今后我们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就在此还给你吧。"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机会，但东西在身上挂久了总有些舍不得，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一直拖延到现在。

　　容止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便留着吧，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虽然是家中传下来的，但这物件对他而言并无多大价值，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全不在外物之上。

　　桓远走下马车，眉宇之间满是忧虑，昏黄的夕阳照在他的衣衫上，像染了一层黯淡的金边。拓拔弘的作为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眼看着拓拔弘下令搜查李家的罪状，还连坐斩杀了李奕，他曾试图阻止过拓拔弘，却没成功。

　　纵然拓拔弘心怀大志，但现在不过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沉静不足。眼看着冯太后公然给他死去的父亲戴绿帽子，这样巨大的侮辱他如何承受得起？

　　冯太后时常召李奕等人入宫陪伴。亲眼看着自己的臣子朝太后寝宫走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而每次上朝之际，看到朝臣们的目光，纵然没什么异样，他都觉得那仿佛是在嘲笑他。

　　如此日积月累的压力下，拓拔弘对冯太后的怨恨已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好不容易能抓住李奕家人的短处，便趁机连坐杀死了李奕，也算是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今日李奕遭斩杀的消息一传开，冯太后誓必不肯善罢甘休，接下来朝堂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桓远只略一作想，心中便微感寒意。轻叹了口气，桓远决定把皇宫中的烦心事暂时压下，他抬眼朝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看去，却见楚玉站在门口，似是在等他。

　　此时是秋末，平城的傍晚秋风很冷。楚玉有些怕冷地抱住手臂，一见桓远回来了，赶紧跺跺脚，迎上去，笑道："回来了？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桓远不问她什么好消息，只解下身上的细绒披风，小心地给楚玉披上，皱眉道："天气转寒了，怎么不加件衣衫再出来？"

　　楚玉感激地笑了笑，扯了扯颈前的束带，继续方才的话："今天容止和我说了，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去见拓拔弘。三日后我们回洛阳去。"

　　她简单地叙述前后缘由，说完，却见桓远脸上并无喜色，反倒有些怔忡地望着她，好像看到了很吃惊的事。

　　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楚玉抿一下嘴唇，微微不安地道："有什么不对吗？"他怎的这么看着她？难道他不想走？

　　过了一会儿，桓远露出苦笑，低声道："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楚玉奇怪道："不明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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