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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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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才一站定,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过来。楚玉这才看清楚,这少年才十四五岁,也就流桑那个年龄,但相貌却英气凛然,顾盼之间隐含威严,纵然是这般如同玩闹似的来到她的面前,亦颇有几分隐约的威势。这是长期处于上位者才会拥有的气质。 英武少年凑到楚玉身边,没理会楚玉,目光只定定地集在小婴儿的身上,那目光混合着怜爱、思念以及一点点好奇。看了一会儿,那少年便不怎么安分地伸出手来摸婴儿的小脸,他的动作不知轻重,没两下就把婴儿给弄疼了,惊醒过来,当下便见婴儿嘴巴一张,哇哇地哭了起来。 幼嫩的哭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传开,显得特别凄惨可怜。几乎在同时,楚玉和少年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一跳,好像避开炸弹一样远离哭闹的婴儿。待跳开后,两人对视一眼,少年不客气地先发责难:"你不是照看孩子的吗?怎么不去哄哄?" 楚玉冷笑一声:"谁告诉你我是保姆?孩子是你弄哭的,你这个为人父的不去哄,要我这个外人做什么?" 刚才看清这少年时,楚玉顿时便明白了他的身份。他的玉佩之上,雕刻着一个"弘"字,而当今北魏天子的名字,便叫做拓拔弘。他们的眉目有几分相似,两人放在一起,若是要说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鬼都不信。 拓拔弘与拓拔宏同音不同字,楚玉怕弄混了,便只记其中父亲的名字,管小的那个叫小拓拔。 若不是认出来这个拓拔弘的身份,方才她也不会任由他伸手去摸孩子。只不过这北魏皇帝当得稍微惨了点,居然连看自己的儿子都要偷偷摸摸地翻墙而来。 拓拔弘身份被叫破,先是一愣,这才匆忙转过头来打量楚玉。他眨了眨眼,想起什么似的道:"难道你是……"还未说完,他的话便被小拓拔猛然升调的哭声打断,约莫是气愤旁边两个大人看见他哭了都不来理会他,小拓拔哭得更加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拓拔弘这个父亲虽说早婚早育,还不怎么负责地把儿子送给太后当人质,但毕竟是父子连心,听见这哭声,整个人都慌了神,便忙不迭地转向楚玉道:"你还不去抱抱他?"声音还微微战抖,大约是没见过小孩这么哭。 楚玉脸上比拓拔弘镇定些,但实际上也不知所措:"我说了我不是保姆……要不干脆叫人来……" 叫人?听到这个词,拓拔弘才猛然想起,这里是容止的地盘,他此番偷摸翻墙进来,若是被容止给撞见,纵然容止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总归是丢面子…… 想起这件事,他也顾不上儿子还在哭,立即拔腿朝墙边跑去,三两下蹬上墙头,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楚玉观其动作的熟练程度,便知道他不是头一回干这事。 照顾婴儿的侍女并未走远,听见小拓拔的哭声便很快赶来。她熟练地抱起婴儿安抚。楚玉也有些做贼心虚,感觉好像是她把孩子弄哭了一般,趁着侍女照料孩子的空当,她悄然离去。 有一便有二,有二更有三,第一次碰面之后,楚玉便时不时在容止的院子里见到翻墙而来的拓拔弘。而几次后,楚玉终于禁不住同情心泛滥了一下:觉得这位皇帝当人父亲当得也太惨了点,便与他约好,给他留着后门,并遣开附近的下人,也免得他连看儿子都跟红杏出墙似的。 第一次里应外合,拓拔弘十分准时,没有失约,但看到拓拔弘身后的人时,楚玉却宁愿他失约没来。眼前一片恍惚,拓拔弘一身玄黑衣衫,在他身后右侧,立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年,熟悉的脸和神情让楚玉几乎有回到了南朝的错觉--天如镜。他依旧是一身深紫衣衫,外笼一层白色轻纱,整个人如身在雾气之中,缥缈又冷漠。 而初见的那一瞬间,楚玉甚至以为与天如镜站在一起的不是北魏新君,而是已经死去的南朝废帝刘子业。是的,刘子业,她这具身体的弟弟,同时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辜负最多的人。 一直到现在,楚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又或许,这世上有些事本就不能以对错来简单区分。但是从她离开建康开始,又或许从正式听到刘子业死讯的那一刻始,那份愧疚便悄无声息地深埋在她的心底,直到现在都不曾完全消失,此时此刻,更是宛如梦魇一般,再度升腾起来。 这个世界上她最对不起的人,不是他人,竟是一个凶残狠毒的暴君。 她不住地默默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不是刘子业,而是与刘子业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皇帝,这个皇帝有理想,有野心,也很想认真地治国。虽然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是看孩子,可是从桓远的言辞之中,还是可以窥得一二。 是的,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不是刘子业,他是拓拔弘。反复默念了不知多少遍,楚玉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正好这时候拓拔弘逗小拓拔逗累了,稍微让开来让她靠近。 现在小拓拔有一岁了,已经到了能学说话的时候。见楚玉靠近,他的小嘴一张,便将前些天楚玉教他说的话重复出来:"去洛阳,去洛阳。"声音软软嫩嫩,清清亮亮。 这纯粹是楚玉一时的恶作剧,秉持着调教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则,她耐着性子反复教小拓拔说话,本来是想让他记住"今后要把首都迁去洛阳"这么一句的,奈何小拓拔说话尚不灵光,反反覆覆,也就说出了"去洛阳"三个字。 她甚至曾偶尔想过,倘若真的把小拓拔调教出来,让他今后把首都换个地方,算不算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拓拔话才说完,拓拔弘眼光便亮了亮,竟当着楚玉的面陷入沉思。而天如镜的目光,则在一刹那变得有些古怪。 楚玉不客气地瞪过去,嘴唇无声无息地开合:就是跟你作对,怎么样? 天如镜瞥了一眼拓拔弘,确定他没有怎么留意,才移步来到楚玉身边:"洛阳确实是做都城的好地方。"他靠近楚玉的耳畔,声音压低了少许,"你大概不知道,在二十多年后,拓拔宏确实迁都洛阳了。"这个拓跋宏,便是正在婴儿床上的那位。 她这么做,算不算是阴错阳差呢? 楚玉呆了足足十多秒钟,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俯身逼近小拓拔,几乎咬牙道:"忘记我之前跟你说的,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但小拓拔只会重复末三个字:"去洛阳,去洛阳……" "不去洛阳,不去洛阳……" "去洛阳,去洛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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