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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桓远心中一震,朝着那声音的来处转身,抬目看去,只见身着男装的年轻女子,站在还有些春寒的街头,笑意盈盈,如花盛绽。

  车如水,马如龙,桓远怔立当场。万物都仿佛笼上一层雾,眼中只有她一人的影像是清晰的,当真见到时,才觉察思念来得如此急遽。

  楚玉朗声笑道:"怎么,才这么些日子,便不认得我了?"

  理当在千里之外的人出现在眼前。梦耶?非耶?

  什么胡汉分别,什么权力争夺,什么江表风流,什么南宋北魏,什么祖上旧怨,什么道德文章,在这一刻,皆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第一百二十八章·何日再相逢

  楚玉、桓远两人街头重逢,各自说起别后情况。听得楚玉说这一年来与他们往来的"观沧海"竟是容止所扮,桓远心头一凛,暗道:难怪他一直不喜欢"观沧海",纵然与他谈论文章,也始终脱不去那一丝防备的意味,他原以为是因容止之故,如今看来,原来那人本就是容止。

  他蛰伏一年,又是何故?一念及此,桓远担心地观察楚玉的脸色,但见她淡淡恼恨中有几分不以为然,似是没吃什么亏,也便放下心来。

  楚玉继续说她来平城的事:"我既然明白那'观沧海'便是容止假扮的,也没兴致继续住在洛阳了。加上我有些想念你,便跟阿蛮、花错一道来了平城。"花错后来也知道了容止的身份,却没有太剧烈的反应,神情冰冷如旧,只是在她提出要离开洛阳来平城时,也要求一道前往。

  她初到平城之际,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找桓远。虽说有一个大目标,但她总不能往皇宫里闯吧?

  桓远虽在平城声名不显,但楚玉还是很快便打探到了另外一人的所在,便是在危机之际她亲自从建康送走的义阳王刘昶。他一离开建康便直奔自己的驻地,与刘子业的手下将官打了一仗,随即收拾行装,投奔北魏而来。

  刘昶到了北魏,很受皇帝的礼遇。楚玉让人投递拜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却意外地得到了全面的帮助。刘昶不仅告知了她桓远的近况,还在平城给她找了一间仆佣齐全的大宅子,她一来便能住进去。

  她来平城已三四天,杂七杂八的琐事不少,今天才算差不多安定下来,便专程来找桓远。

  桓远一直倾听着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不时地含笑点头。平城位于北方,这里的春日景致总是不如江南浓郁,可是今天他却觉得仿佛全天下的春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边。

  楚玉说了自己的情形后,桓远也拣一些无关政务的事说给她听。只说自己住在何处,每日与什么人来往,但朝政这边却极少提及。

  他现在虽然跟随着拓拔弘,却未封官,只是偶尔被传唤召见,在一些政事方面询问他的意见。除了制定政策之外,拓拔弘最迫切的是从冯太后的手中把权力完全抢夺过来。

  冯太后掌控朝政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收拢了一批亲信,只要她愿意,依旧可以影响朝局的变动。这对于野心勃勃想要独揽大权的拓拔弘来说,是不能容忍的。

  皇帝是孤家寡人,不允许有人站在同样的高度,分享与他一样的权力。

  不过冯太后那边也不是省油的灯,冯太后自己精于权势之争,手下又有得力的谋臣。目前情形纵然有些落下风,却并未彻底败退,两方便陷入了僵持的状态。拓拔弘纵然着急,却无可奈何。

  让桓远惊讶的是天如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是站在北魏皇帝这边,却没有进一步的努力。仿佛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互相残杀。

  他忽然想起,在南朝之时,天如镜仿佛也如现在这般,随侍在刘子业身边,看着刘子业行事暴虐,自己走向败亡,却不曾出手干涉。难道,天如镜要的就是现在这个状态?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无论桓远如何聪明,都猜想不到天如镜此举只不过想暂时维持一个平衡,以符合某一段历史的记载罢了。

  两人说说笑笑,先去了桓远的住处,楚玉要求桓远与她住在一起,桓远并不推脱。不过半日工夫,便顺顺当当地入驻楚玉的新宅。

  桓远让人把书籍等行李搬进家中,偶尔抬头一看,却见楚玉含笑望着他。从南到北始终相伴,虽然不是亲人,但已比亲人更难割舍。四目相对,两人心中俱是一片暖意。

  楚玉来到平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桓远,看他貌似一时脱不开身,便也跟着在这里安顿下来。好在刘昶提供的住宅极为舒适,几乎都是按照南朝的格局布置的,宅院里的仆人更是细心周到,尤其是厨子,还考虑到她初来此地可能水土不服,在饮食之中加以药物调养温补。

  但是……太细心太周到了。什么都是她喜欢的类型,建筑、摆设是她喜欢的样式,菜肴、酒水亦是她偏爱的口味。据刘昶说是南方来的名厨,但不管什么样的厨子,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地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吧?

  才过了没几天的舒心日子,楚玉便渐渐地觉察出不对劲来,她先后找来几人询问,接着便在一日早晨,心中有数地去找了刘昶。

  楚玉乘车来到刘昶府邸门前,先使人通传,没一会儿有人走出来,说是请她往另一处相见。马车随着领路人行了一段路后,楚玉发现那人又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居所附近。

  就在楚玉忍不住要问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人在一扇门前停下来。

  那正好是楚玉左侧邻居的大门。

  入驻新居后,楚玉曾特地令人先去打探了左邻右舍的来路。她左右皆是高官贵族的别院,其中左侧那座便属于刘昶名下,但刘昶多半住在自己府邸中,并不怎么来此。

  领路人没有敲门,直接推门直入,两扇门未上锁,只一推,便两侧分开来。领路人朝门内走去,楚玉迟疑片刻,下车跟随而入。

  顺着修葺的石子道路,走到一处偏院里,院中满是葱郁的竹荫,白衣宛如浮冰薄雪,在深静绿意之中分外明显。

  引领着楚玉到了这里,领路人躬身一礼后,便倒退着离开了。楚玉站在院子门口,冷笑一声:"果然是你!你又想做什么?"

  建康--洛阳--平城。一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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