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下(43)_天衣有风

四十三

　　桓远与楚玉相对坐在酒肆中，两人之间的桌案上摆放着一只酒壶与两只酒杯，楚玉低头给桓远斟了一杯酒，一边慢慢地啜饮，一边散漫地谈笑。他们是出来买东西的，本来这些事可以交给侍从去做，但桓远想买一些书，加上楚玉又想逛街散散心，便一道出来了。买了书后便在道旁的酒肆里休息。

　　桓远听着其他酒客的闲聊，估算着当下的情势。

　　通过楚玉，他略为知晓了冯太后、观沧海及容止三人的关系。冯亭在去年便已返回北魏都城平城，一力周旋与联合朝内的亲王大臣，诛杀了攫取权位意图谋反的丞相乙浑，并彻底地帮助她自己和现任皇帝拓拔弘稳固了地位。

　　解决了外忧，这对曾经面临相同困境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母子便立即开始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两人争夺的焦点在于权力。皇帝拓拔弘年纪虽小，却性格刚强，极有抱负；而冯太后亦是果决坚毅不肯放权，两人一个皇帝，一个辅政太后，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一个以皇帝年纪尚小为由，继续临朝称制。

　　思及此，桓远忍不住冷笑一声：古往今来，皇室之中，几乎没有真正的亲情。远的且不说，就说近的，刘子业在他父亲死后，不但没有悲色，反而因为继承帝位而面现微笑。更何况，冯太后与北魏这位皇帝，并不是真正的母子。

　　在北魏的皇室中，有这么一条与众不同的规矩，那便是子贵母死。倘若哪位妃子生下的皇子被封为太子，便要处死那名妃子，生下来的太子交由别人抚养。冯太后与拓拔弘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少了这么一层缓冲，两人夺权起来，便越发地尖锐与无所顾忌了。

　　思及此，桓远不由得低语出声："好一对母子。"

　　他声音虽低，但楚玉却刚好能听清楚了，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从前在网上看宫斗小说，后宫中妃子的斗争多半都在于要自己努力生下皇子，被封为太子，并拼命阻止别的妃子生育，但是倘若是到了北魏皇宫的后宫，只怕要千方百计地避孕，就算怀上了，也要想方设法地主动流产了。

　　在脑海中想象出这么一幅荒诞的画面，楚玉禁不住一笑，这时却听到酒肆里南来北往的行商谈论北魏都城平城的见闻，却是拓拔弘将出生不久的孩子封为太子，交由冯太后抚养。

　　楚玉听闻，禁不住吐了吐舌头，觉得这小皇帝够了得的，今年才十四岁，却已经为人父，而冯太后更是不容易，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当了祖母。楚玉心中无所挂碍，所想之处亦是十分轻松，却不经意瞥见桓远神情惊诧。

　　楚玉不解地道："怎么了？"北魏皇家的事，他们当八卦听听也就罢了，桓远为何一脸凝重？

　　桓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想了想在酒肆内说这话还是不安全，他结账与楚玉走出来，两人坐回马车上，他才接着道："冯太后身后有什么人，楚玉你也该心中大略有数吧？"

　　楚玉一怔，微微点了点头。冯太后身后的人，除了观沧海之外，只怕还应该有另外一个人，这一点，她隐约猜测得到。观沧海仅仅是教导冯太后一些为政的策略，并不直接参与政治，但以冯太后与容止的关系，就算他正在寻找天如镜，也应该会时不时帮助冯太后谋划夺取政权，这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心中想着来龙去脉，楚玉猛地一惊，顿时明白了桓远的意思。

　　楚玉、桓远两人在得知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的矛盾后，都下意识地认为，最终的胜利者一定会是冯太后，因为她背后有容止，可眼下又是什么情形呢？

　　冯太后负责抚养太子，这虽然只是一个征兆，却显出了她被迫退让二线的苗头，将君主的权力交还给皇帝，也许尚未交全，却说明她在斗争之中确实是落了下风。

　　楚玉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桓远摇头苦笑道："我们身在洛阳，距离平城有两千里之遥，其间的关节，又岂是我们能知晓的？"不论皇城之中如何风起云涌瞬息变幻，远离争斗中心的他们，也只能从少许的讯息之中推断也许是过时的消息。

　　楚玉想了想，笑道："不管怎么样，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跟我们无关便好。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神情轻快明朗，不带半丝阴霾。桓远细细观察着她，方才虽然提到容止的名字，却仿佛对她没有半点儿影响，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寻常认识的人，与她没有半点儿特殊关系。

　　其实北魏的政权之中不管如何争斗，对于桓远而言，都不过只是一场无关己身的闹剧，刻意了解这些，只不过是为了避免祸及己身方便提前趋利避害，而方才有意无意地提醒楚玉容止在其中的位置，则是出于一股他自己无法理解的冲动。

　　容止所属的一方落败，可是楚玉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忧虑之色，这让他心中有些隐约的欢喜。那种欢喜根本压抑不住，就仿佛泉水一般，不断地涌上心尖。

　　桓远不断地告诫自己，他仅仅是不想楚玉陷于过往，无法自拔，见她完全放下，情不自禁地为她欢喜。可是这个理由是那么薄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距离那个真正的答案只有一层薄膜，可他始终不愿意自己伸手捅破，仿佛一旦越过那个界限，便会有什么崩毁溃败不可收拾。

　　桓远心中的波动没有半点呈现在脸上，他依旧是一脸沉静如水的神情。楚玉在车中坐着无趣，便凑近小窗朝车外望去，却正碰上一阵风吹来，浅浅的香风将她包围，却不知是哪家的花在这春日里开得繁盛。

　　春光一片明媚，楚玉心中明快，方才得桓远提醒，得知容止那边也许有变故，她却并不担忧。并不是因为她对容止已经漠不关心，而是她觉得这点小风浪应该难不倒容止，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假如容止真垮了，她一定会给面子地多一点反应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怎么挂心。

　　大概……会吧。

　　楚玉不怎么确定地想。

　　还是观沧海的居室内，依然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声音隐带笑意："平城局势有变，你不回去？你若是再不动作，只怕真的会失去先机。"

　　另一个声音却始终不曾响起，依旧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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