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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床榻上的年轻男子慵然歪着,俊美如铸的容颜萦绕着缕缕愁损,素绫单衣披挂在身,愈显形销骨立,仿佛心魂已灭。

  仅仅三日,为何变得如此孱弱?宁歌缓缓行至榻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张了张唇,终于挤出哑然的声音:“二哥,你哪里不适?宣太医诊治……”

  宁夏反握住她的手,眉宇微蹙,凝出一道浅痕,却是无尽的哀伤:“你可来了……这几日不愿见我,是否怪我?”

  她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然而也不疑有它,只专注于眼前病弱的二哥:“二哥,先别说这个,我去宣太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陪着我,不要走……”他的双唇渐无血色,“阿君,我不该那样待你,我一定是疯了……原谅我,好不好?”

  宁歌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希望度给他一点温热:“二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纵然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怨,在见到他俊美中带着四分病容的那一刻,悉数烟消云散。

  宁夏轻咳一声,拉近她,将她搂在怀里:“那便好,此生无憾。”

  宁歌静静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恍然觉得搂着自己的二哥,仍是以往文渊殿白衣胜雪、神采卓绝的二皇子,而自己仍是不谙喜怒哀乐与痴恨愁苦的湘君公主,年少不谙愁苦的光景,他看着她笑,她垂下眸光,浅浅缠绵。

  寝殿静寂,盛夏的阳光从窗台流泻进来,于宫砖上洒下一地浮华浅金。周身热气烘人,她却觉得入坠冰窖,隔着绫罗,他的身上似有丝丝冷气透过来,令她全身发颤。

  宁歌抬眸望着他,但见他眉宇淡笑,温柔似水,脸色却苍白得吓人,不由得抖了起来。宁夏捧住她的脸,笑容凄凉而倾国倾城:“莫怕,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有你陪我度过最后一刻。”

  她的双眸泪光莹莹:“二哥,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宣太医吧。”

  宁夏“嘘”了一声:“我晓得自己的身子,阿君,我舍不得的,唯有你。”他紧贴着她的脸颊,“我舍不得你……你陪我去,好不好?”

  语声由深情转为哀伤,由温热转为冷然,乍然听闻,宁歌心口一窒,被他紧紧锢着,看不见他的面容,却可以想象得到,他该是笑意泠泠。

  他的嗓音透出丝丝的邪气与冷漠:“阿君,你怕吗?”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在她耳畔缓缓吐气,语声中浸着轻盈的笑意:“你当然怕,没有哪个人不怕死的,我的阿君也不例外。”

  宁歌缓缓推开他,泪眼望住他,从未有过的惊惶与恐惧:“我怕死,可是二哥,倘若你去了,我生不如死。”

  宁夏微弱地笑着,似乎感到了一种满足。

  四目相对,俊颜苍白,珠泪盈睫,一幕幕俪影飘飞、衣香出尘的光影滑过幽深眼底,那些文渊殿旧事如此清晰、如此刻骨铭心,而今,仙侣璧人行将化为白骨红颜,天人永隔,教他怎能甘心?

  可恨自己太过愚钝,最后一步方才惊觉危险铺天盖地而来,想要起死回生,却已挡不住那毒液的蔓延。

  修长手指抚上她盛满泪水的唇,宁夏清冷地笑:“生不如死?真的么?”

  宁歌重重颔首,泪珠纷纷洒落。

  他揽住她的细肩,广袖拂过她的肩膀,撩起一阵冰凉:“扶我起来。”

  宁歌依言撑起他的身子,为他披上玄色锦长衣,却被他一把扯下,惊得她蹙起双眉:“你想要做什么?”

  宁夏踉跄走向琴案,案上安放着湘君锦瑟,阳光笼洒,冰弦泛出刺目的浮光。瞬间,她恍然明白,连忙上前扶住他,失声哽咽:“改日再抚瑟吧,二哥,来日方长。”

  他揽着她坐下来,温热耳语拂在她的耳鬓:“就让我最后一次为你抚瑟。”

  酸涩热流骤然涌上,眉眼酸痛,喉间失声,宁歌轻轻咬唇,任凭热泪滚落白衣。

  苍白手指仿佛盈然飞翔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几至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半世孽缘、一宿情虐。

  《湘君》哀绝,晶莹珠泪滴落锦瑟,班班泪痕,诉不尽此生的不甘与长恨。

  血气上涌,心口猝然紧促,一阵黑暗侵袭,宁夏软软趴倒冰弦。宁歌仓惶失措地抱住他,嘶声喊道:“二哥……二哥……”

  脊背冰凉,双臂冰凉,遍体冰凉,无处不是冰凉,透过她的指尖与掌心,直达她的心底,无边无际的恐惧,仿似一桶冰雪罩下,遍体冷彻。

  宁夏似缓过一口气,脸色白如透明,隐隐显出青蓝之色,煞是骇人。他白如雪的指尖拂上她颤抖的唇,温笑如玉:“我弹得好不好?可惜,往后,你再也听不到《湘君》了。”

  惊惶袭身,宁歌扶他起身,手足发颤,声音亦颤抖不止:“二哥,先歇着好不好?”

  一抹璀璨的阳光袭上他青白的面颊,隐约浮现灿然活气,幽黑眼底却浮着清寂而孤绝的光。

  宁夏轻轻搂着她,半个身子依在她身上,冰凉掌心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如初:“阿君,你真的怕,怕亲眼目睹中毒身亡的可怖,还是舍不得我走?”

  那年,杏花春雨的时节,他找到她,带她走出江南潮湿的小屋子,抹去她脸上孤苦的泪痕,拉着她的手,朝她笑:二哥带你回家,从今往后,二哥会保护你。

  那年,他带她回到陌生的洛阳皇城,站在空寂的凤瑶殿,蹲下来扶着她柔弱的肩,望着她笑: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从此,文渊殿萦绕着她轻盈的身影与清脆的欢声,凤凰铜阙盘旋着他如水的琴声与温柔的笑靥。从此,她的心很暖很暖,不再飘摇,不再孤单,不再冰冷。

  害怕?还是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永远再也见不到他,她便如临万丈深渊,仿佛万箭穿心,鲜血直流,痛得她似要撕裂为两半。

  宁夏骤然扣住她的肩,目光冷而森然:“说!是否希望我早点儿死?如此一来,你的母后便不会死在我手里,你亦可以与杨策双宿双栖。”

  似有冰刀锥心,宁歌泪如雨下,水雾迷蒙中,他的面容透出别样的惶恐与痛楚,是对自己的眷恋与不舍:“二哥,是你将我带回这里,是你温暖我的心,若你去了,我还有什么可留恋?”

  宁夏的手慢慢拂上她的脸颊:“你的母后呢?也不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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