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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宁夏仍是笑,俊眸倏然精锐:“将军自有美人在侧,宫中更有佳丽如云。”

  此语不言自明,以美人诱之。杨策不紧不慢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惜臣并非英雄。”

  宁夏的眼中锐光迫人:“将军不是英雄,还有谁能够称得上英雄?”

  杨策薄薄一笑,将他逼人的目光化之无形:“陛下过誉!”

  权势不慕,美人不感兴趣,什么才能打动他?宁夏暗自愁结,索性直言道:“将军清心寡欲,何不归隐?”

  杨策迎上他精锐的俊眸,磊落一笑:“陛下有话直言。”

  不卑不亢,不畏不惧,爽人爽语,战将当如是!寻日黑衣裹身,今日却是玄衣飘飘、缓袍轻袂,锋芒暗敛,二分洒逸微露,眉梢处的笑意稍显漫不经心。

  宁夏心下赞赏,爽然道:“好!朕望将军与朕一起开创大宁盛世!”

  豪言壮语,疑为一代圣主明君!

  此为意料之中,杨策起身撩衣,单膝下跪,微微垂首:“陛下是君,臣自当尽忠职守、死而后已,以不负君恩。”

  沉声朗朗,大快人心。然而,宁夏明白,此为他为人臣子的场面话,并非真心。他缓缓起身,脸色一肃,重声道:“朕要你只忠于朕!”

  杨策扬脸望他,但见他俊美的脸容闪动着绝烈的意气,幽暗的双眸涌动着冷酷的气息,迥异于寻常所见,此时方显帝王本色。

  是什么,令他改变如此?又是什么,令他与华太后分庭抗礼?

  宁夏扶起他,目光殷切:“有将军助朕一臂之力,指日可待!朕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日,将军将会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将会是我大宁唯一的异姓藩王。”

  此为帝王收拢人心的许诺。他犹如暑热的目光锁住杨策,一字一顿缓缓道:“朕,绝不食言!”

  混杂着白莲清香的潮气从水塘上随风袅袅拂来,泅开脸上,仿是薄薄汗水覆着,难受至极。

  水波凝绿至深,几成墨色深渊,引人堕入。墨绿纱幔因风微拂,灰昏天光中渐成虚无的影子。

  杨策黯然垂首,犹豫道:“臣职掌洛阳禁军宿卫,无甚实权……”

  眼见他似有松动迹象,宁夏猛然握住他的手腕,决意道:“朕不许你拒绝!”

  杨策跪地叩首:“臣遵命!”

  宁夏轻松一笑,方觉已是惊汗一身。

  洛阳寒拾寺已历数百年,单檐歇山顶,飞甍崇脊,据角舒展。从下往上仰望,黄墙黛瓦隐于郁绿古木参天之间,浮云缭绕,天风浩荡,古朴檐墙漂浮于云雾中,更显巍峨雄浑。

  寺内西厢院落,曰为“流水别苑”者,数十载来皆为皇室贵胄下榻之所,今日辰时,湘君公主抵达寒拾寺斋戒两日——一日之内,大宁两位皇后驾崩,湘君公主诚孝,代华太后斋戒,以此超度亡灵。

  已是掌灯时分,绫子立于房门外,望向前院,数株槐杨遮天蔽日,覆下浓浓树荫。树下两抹人影肃然对峙,女子青衣素裳,墨丝流垂,乌髻上斜插一勾莲雕碧玉簪。

  另一人为年轻男子,灰衫落朗,身姿孤清。

  两人已经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究竟跟湘君公主说什么呢?

  宁歌轻轻一提裳裾,眸光冰冷:“时辰不早,侯爷请回吧。”

  萧顶添的脸上微有急色:“公主不想知道那蒙面侍从的去向了吗?”

  宁歌幽然一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庸人自扰罢了。”

  “那蒙面侍从并无犯事而离开宫廷,”萧顶添顿觉惶然,心念急转,温然一笑,“倘若公主助臣一臂之力,公主自然会见到他。”

  “哦?”宁歌惊异地转眸望他,“他在洛阳?”

  “只要公主助臣离开洛阳,公主一定可以见到他!”萧顶添坚定而语。

  “侯爷无需多说,我再也不想知道真相了。”宁歌语声懒懒,冷淡的眸光扫过他期盼的脸面。

  拂一拂衣袂,步履缓缓,青裾曳地,似铺展开一圈青绿叶子。

  眼见她即将离去,萧顶添更是着急,不得已脱口而出:“臣已查明,他在洛阳。”

  不出所料,宁歌顿足,渺黑中,青影淡如烟雨:“是吗?可惜,与我无关,侯爷还是早些离去吧。”

  自从北疆回京,宁歌静心疗养,这还是首次与萧顶添相见。短短时日,他仍显俊雅,却黯然销骨,风度皎仪,然形神孤郁,再也不是建康皇城玄武门前那个立于初夏阳光下万民俯仰的南萧帝王,再也不是当初所见的风仪皎皎……

  回京后,她听闻,江南旧臣接连暴毙,不是饮酒过量醉死府中,就是突然中毒身亡,或者自缢而死。凡此种种,数十官员,只剩寥寥数人。

  她晓得,这一切,或许都是母后的密令。

  萧顶添站至她的斜后方,缓缓下跪,咬牙悲道:“臣明白,自先帝驾崩,臣能够安然活到今日,是公主在太后面前力保,臣感激万分。江南旧臣多已身赴黄泉,下一个,也许就是臣。臣不想死……臣怕死,臣斗胆恳请公主助臣逃离洛阳,公主大恩,臣,必报。”

  如今虽幽禁洛阳,到底曾是一朝天子,向她下跪,已然耗竭他所有的傲气与骨气,只怕他的处境已是绝境——母后的手段绝对是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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