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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二皇兄想要从母后手中夺取实政?”宁歌惊异问道。

  照此看来,二哥眷恋帝位与权势?然而,二哥明明跟她说,要与她一起离开洛阳的!难道,他是骗她的?

  二哥,根本就不想离开洛阳、不想与她双宿双栖!

  华太后怆然道:“两个都是我的儿子,却终究与我势同水火,皇儿,是不是母后错了?”

  宁歌直截了当地问道:“母后可有想过,还政于皇帝?”

  华太后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女儿会这么问:“母后并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没有一人能够让我放心地将一切交给他,宁泽性懦,宁夏过激,并非最佳人选。”

  那么,谁才是最佳人选?先帝子嗣单薄,如今只剩宁夏一人,除此之外,还有谁更有资格登上帝位?

  话到此处,无需多说。言外之意,她不想还政,她要稳稳坐定至尊之位。却假惺惺地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担心亲生儿子无法担当治国大任,这不是很好笑么?

  宁歌暗自冷笑,阖眼不语。

  华太后似是谆谆教诲:“皇儿,你记住,这世间,男人最不可信,这个皇城里,唯一可以信的,只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

  宁歌猛然睁眼,昏黑中,白琉璃扇屏光彻深夜,琉璃珠玉莹光逼人。

  第十五阙正惊湍直下

  洛阳城外寒拾寺,低沉悠长的钟声一声声传到寺后竹舍,仿似绵长叹息。

  一人,一剑,玄衣,简冠,轻松跃上一级级石阶上,立于竹舍虚掩门前。

  深吸一气,他伸手推开碧青竹门——舍内昏暗,只有一抹残阳斜斜射入,光影浮动,却无一人。北墙处似有一扇紧扣的门,他轻轻拉开,眼前一亮,别有洞天——门侧两丛颀长修竹,正前方是一方水塘,水波浓绿,荷叶田田,皎洁白莲迎风独立,风姿孤傲。

  塘侧一方精巧水亭临水而立,墨绿纱幔拂动如水,隐隐撩人。

  墨玉案,墨玉盏,墨玉杯。

  入眼处,绿意葱茏,阴凉自生;盛夏七月,外间郁热,此处却凉意幽袭。

  朱阑前,一人独立,墨色滚金轻袍,玉冠璀璨流光。黄昏之际,血色余晖轻笼,耀得整个人儿恍如浴血而立。

  玄衣人轻步跨入水亭,按剑单膝下跪:“臣杨策叩见陛下。”

  临水之人缓缓转身,面容沉寂:“杨将军免礼。”

  难得见他一袭玄白衣色,身姿挺正,映上俊毅脸容,倒是别有一番洒脱不羁的况味。宁夏清淡一笑,脸色稍稍回暖,坐于案前,执壶斟酒:“杨将军,怀朔匆匆一别,回京后却不曾一起饮酒,今日既然来了,便坐下与朕赏莲吧。”

  密约来此,必是密事。杨策心中雪亮,便也悠然坐下:“臣恭敬不如从命。”

  宁夏高举墨玉杯,闲闲握着:“此酒甘冽,名曰九里香,自然比不得塞上烈酒割喉,将军多年金戈铁马,不知可有兴趣?”

  色泽潋滟,清芬醇香。零星残阳溶入杯中,血色泅散,似有腥味漫开。

  杨策落落拂袖:“臣向来对酒无甚兴趣。”

  宁夏微扬下颌,浅酌浅笑:“是吗?旖旎黄昏,皎皎白莲,孤涩修竹,暖风良景,怎能没有美酒相伴呢?将军是否太过不解风情了?”

  杨策淡笑:“臣一介粗鄙武人,不懂风情。”他浅浅一啜,“好酒!”

  宁夏再次为他斟酒:“昔日官拜大将军、国之肱骨,何等威风,今日官至太保,职掌洛阳禁军宿卫,却无兵权,且旧日数万部属兵将驻守洛阳城外八百里处,落差之大,令人嘘唏!母后向来知人善用,不知为何待将军如此!”

  杨策漠然一笑,举杯饮酒。

  昔日风光,今日寥落,犹如凤凰落架;陛下娓娓道来,意欲激发他的名利之心,他焉能不明?

  宁夏见他无动于衷,也不着急,笑道:“将军淡泊名利,倒是少见。”

  暮色渐合,杨策将淡然目光垂落于亭外婷婷莲影:“臣只是随遇而安罢了。”

  宁夏拊掌三下,即有数名青碧纱衣侍女款款行来,手端青竹盘,盘上菜肴清淡鲜泽,却极为精致雕琢,令人不忍下箸。

  残阳尽逝,天地间惟余蒙蒙灰雾缓缓流动。

  滚金衣袂轻拂,一袭墨衣略去宁夏惯有的温雅飘逸,增了三分沉敛与萧肃。他一双俊眸黑白分明,暗暗敛聚光华:“时辰不早,将军便在此处与朕一起用膳。”

  杨策恭声道:“陛下盛邀,臣却之不恭。”

  用膳之际,两人皆是沉默,只余杯盏脆脆轻激之声。杨策见他面色如常、举止镇定,眉梢处却不时微微一蹙,便笑在心里,等候他摆明此次密约的目的。

  他相信,陛下不会就此作罢的!

  终究,宁夏忍不住了。他英眉一扬:“将军家人尚在建康,可有想过将家人迁至洛阳?洛阳物宝天华、繁华胜地,应该派人接到洛阳太保府,由此,将军一心国事,母后也会宽慰。”

  杨策声淡如水:“谢陛下体恤。”

  宁夏闻言,握杯的手稍稍一僵,只是须臾,便悦然一笑:“听闻将军两房妾室如花似玉,或工琵琶,或精妙舞,齐人之福,羡煞旁人。”

  杨策语声更淡:“陛下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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