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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怔忪须臾,宁夏似乎意识到什么,快步赶上,抓住她的细腕:“你告诉我,不是你,你不会那么残忍……”

  宁歌深深吸气,平静道:“我原本就是一个残忍的女子,宁夏,你竟看错了我。”

  挣开他的手,她从容离去,抬手抹去脸上泪痕,仿似抹去此生痴恋。

  手势苍凉,举止坚决!

  宁夏呆呆望着,眼中泪光闪烁。

  曲折宫道,五月风暖,宁歌却是心间凉透。

  他竟然认定她是杀人凶手!他怎么可以这样?他竟然这样不信她!连问都不问……这就是她至爱的二哥吗?这就是她值得托付终生的二哥吗?

  她竟然看错他!

  宁歌轻眨双眼,泪珠簌簌掉落!枝叶摩挲,沙沙声响,仿佛嘲笑她的痴傻。

  举眸望去,整个皇城隐于夏夜浓墨之中,熟悉而又陌生,温暖而又冰冷,拥挤而又空旷。万千宠爱又如何?敬畏如神又如何?炽情相恋又如何?到头来,依然孑然一身,依然被人遗弃……

  皇儿,若别人遗弃你,莫要伤心,倘若自己遗弃自己,你将永远被遗弃。

  十六岁那年,母后曾这样对她说过。

  宁歌笑了,扬脸望向静静微笑的冰月。若不想被人遗弃,便不能依赖任何人,而要依赖自己,让自己坚强一些,更坚强一些。

  “参见公主殿下。”

  宁歌望去,见是赵国夫人身边侍候的宫娥,便问道:“何事?”

  赵国夫人即为文帝皇后章氏,文帝驾崩,皇后章氏封赵国夫人,搬离崇华殿。宫娥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方才低声回禀:“夫人请公主殿下至长信殿,夫人有要事相告。”

  心下疑惑,宁歌随她前往长信殿。

  宫门紧闭,一盏宫灯孤零零地悬于檐上,洒下一片昏弱光影。殿内更是昏暗,宁歌冷声问道:“为何不掌灯?”

  宫娥匆匆奔进寝殿,惊声喊道:“公主,快,夫人快不行了。”

  烛火将灭未灭,锦榻上,赵国夫人一袭素白中单,脸庞苍白如纸,眉心紧皱,似乎经受着磨人的苦痛。她向宁歌伸出手:“公主,你来了……”

  嗓音微弱,气若游丝。宁歌惊愣住了,未曾料到昔日丰润美丽的皇嫂竟是如此奄奄一息。

  她扑至锦榻旁,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皇嫂,你怎么了?病了吗?传太医了吗?”

  赵国夫人牵唇微微一笑:“公主,我有要事相求……你必须答应我……”

  宁歌重重颔首,急切道:“我去传太医,皇嫂你不会有事的……”

  赵国夫人抓住她的手,艰难地挤出声音:“听我说,公主……今后无论如何,记住,母后是最疼你的,你莫要忤逆母后……她也很难……”

  宁歌心里忐忑,隐隐觉得有事发生:“究竟何事?皇嫂,告诉我!”

  昔日美眸,此时黯淡无泽。赵国夫人更紧地抓握着她的手:“答应我,替我照顾烨儿……他还小,你帮我照顾他长大成人……若有可能,不要让他登上皇位……”

  不要皇位,抽离权斗漩涡,或许才能收获世间最平凡的幸福与满足。

  赵国夫人见她呆愣,以为她不答应,着急道:“公主,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我只有这个未了心愿……”

  宁歌淡笑:“我会的,皇嫂放心,我会看着烨儿长大。皇嫂你先歇着,我去传太医,太医很快就会到的。”

  赵国夫人似是松了一口气,双眼直望上方:“不要传太医,没用了……我要追随你皇兄去了……他一定等急了……”

  宁歌觉得她的手越发冰凉刺骨:“皇嫂,你哪里不适?为什么会这样?前些儿不是好好的吗?”

  眸光一转,惊见榻旁几案上搁着一只玉杯,杯中残酒潋滟生光。

  她瞪向旁侧侍立的宫娥:“这是什么?”

  宫娥深深垂首,瑟瑟发抖:“回禀公主……是……是鸩酒……”

  宁歌心神一震,霍然站起:“究竟怎么回事?还不速速禀来?”

  “公主,”赵国夫人轻轻拉住宁歌的手,声音越发低弱下去,“莫要问了……你皇兄身中奇毒,我始终怀疑……便暗中查访,未料到,害死你皇兄的,是……”

  “是谁?”宁歌握住她的肩头,急促问道,“究竟是谁?”

  “莫要问了,此事到此为止……”突然,赵国夫人口吐鲜血,眸光发颤,伸手欲扶宁歌的手,“公主,照顾烨儿……”

  那只惨白的手,轻轻垂下;双眸轻轻阖上,素白衣襟上绽开一朵殷红血花。

  宫娥屈膝跪倒,低声抽泣。

  宁歌颓然跌坐在地,脑中一片空白,无语泪流。

  却有一道闪光突然切入——皇嫂饮鸩,是自愿还是被人逼迫?无论是自愿,或是被人逼迫,一定与皇兄中毒身亡有关。

  若是自愿,定然是绝望之下求死——那便是皇嫂已查明害死皇兄的幕后主使,而这个幕后主使,令她无法说出真相,甚至无法为夫复仇。

  若是被人逼迫——在这个皇城,能够逼她饮鸩之人,还会有谁?

  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宁歌却痛彻心扉……正如皇嫂的绝望,她亦是绝望!

  “这杯鸩酒,是太后赐的?”宁歌悲声问道。

  “小的不能说。”宫娥抽泣不止。

  “只要你说了,今夜我会让你离开皇城。”宁歌缓缓站起。

  宫娥暗自咬唇,终于说出一切。

  今日午时,华太后来到长信殿,给儿媳两条路选择,或是自尽,或是母子幽禁金镛城。为了亲子,赵国夫人选择鸩酒,祈求太后放宁烨一条生路。

  虽然华太后答应儿媳的临终遗愿,赵国夫人仍不放心,请求湘君公主代为照顾。

  刹那间,仿有冰水兜头灌下,冷彻心扉。

  宁歌怎么也想不到,母后睁眼说瞎话,在亲生儿子的梓宫前欺骗亲生女儿。明明是她一手铺就的杀人阴谋,明明满手鲜血,她竟能撒下弥天大谎。

  宁歌笑了,轻轻地笑了,惨烈地笑了。

  是她傻,还是她蠢?是她单纯,还是她愚昧?

  出了长信殿,不知往何处去。信步由缰,可是,为何这么冷?为何欲哭无泪?

  母后,为什么要骗我?显阳殿那夜,你跟我说那么多,无非是让我不要恨你、怨你,可是,如今呢?我已知道真相,我仍然会恨你、怨你,更会伤心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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