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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爱情的产生很容易,甚至于只是一个眼神交错就已足够,但信任的产生却很难,不是真心的相信,长久的积累,谁也不可能对另一个人产生信任。

  就某方面而言,获取他人的信任甚至比爱情更难。

  我万不料他心里竟是如此的信任我,全身一震,一时痴了,上面的谈话便再也听不进去,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叫,才醒过神来。却不知太后说了什么话,引得齐略叫道:“母亲,您若真的杀了她,孩儿不敢怀恨……我只是……我只是……这一生终将无法原谅自己!”

  上面一片寂静,我在下面也惊呆了!

  齐略的字句,其实相当软弱无力,只是他声音里带出来的那股出于肺腑悲哀,却似乎神魂惧恸,令人不能不为之震惊同伤。

  若非真的爱重,若非真的珍爱,绝不可能发出那样仿佛心碎的哀鸣的声音来。

  身后那人没有再捂我的口鼻,可我此时却发不出一声,耳朵轰轰作响,也无法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道口倏然打开,光亮透了进来,崔珍的脸出现在地道口:“大家已经走了,你们出来吧!”

  我倚在地道壁上,这才明白太后将我掳来,固然没有多少善意,但更多的却是成全儿子的心意。她料想我的性格吃软不吃硬,真以权势威压会适得其反,而齐略的身份和性格注定了他在我面前,不可能真的说出什么示弱的甜言蜜语来,只有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才不忌示弱,所以她有意让我听到齐略对我的重视。

  太后爱子的一片苦心,我自然醒得,对她虽然反感,但听到齐略的话,却还是震憾非常,身体簌簌发抖,望着外面的光明,却没有力气移动分毫,还是身后挟持我的那人用力将我托出去。

  太后站在在道口外,静静的看着我,眸里一时柔软一时冷厉,面色一时和缓一时满是杀气。瞬息之间,已经数变,最后却变成了一股深浓的倦意,看着我问:“丹儿刚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我木然点头,太后笑了笑,笑容里却有些无奈的凄凉:“云迟,婉儿大度贤德,王楚柔顺温和,越姬灵秀可爱,李棠艳绝堪怜……除去旧有的嫔妃,下三宫里还有无数明媚温柔的彩女,哪个不是令人心动的可人儿,丹儿哪个不选,怎么放在心底的却偏偏是你这么一根刺?这心里老亘着根刺,他能舒服吗?”

  我听到她这句话,有些想笑,但不知怎么回事,眼泪却落了下来。

  她说得不错,对我和齐略来说,对方真的就是心里的一根刺。

  太后拂袖而行,叹道:“他是至尊天子,若真运用权势手段,莫说只是你一个小小女子,就是有千个万个,他也早能得手,何必自苦?”

  “我知道……”

  太后蓦然停步,猛的转过头来,眼里精光四射,厉声喝道:“朕今日放你走,你出去之后,给朕好好想想,我那痴儿为你折尽了天子的威严,敛尽男儿的傲气,你却为他做了什么?”

  他为你折尽天子的威严,敛尽男儿的傲气,你却为他做了什么?

  太后的威胁与斥责,我有一时惊惧,却未真的放在心里,只有这一句,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直到与北寺狱的典狱官对了诏书,将高蔓他们接了出来,依旧回旋不去。

  高家上下出得北寺狱,又哭又笑,高蔓好不容易才摆开翡颜的纠缠,奔到我面前,大声笑道:“云姑,谢谢你,请受我一拜!”

  翡颜也跟着过来了,大眼闪闪发光,笑得灿烂至极,附合着大笑:“是啊,云姐姐真厉害,我都不知道那什么登闻鼓鸣冤真的能救人,云姐姐一出马,就真的成了!唉,我要知道敲登闻鼓真的管用,早去敲十回八回了!”

  高蔓斥道:“胡扯,登闻鼓是好敲的么?鸣冤的时候没事,事后可是要杖责流放甚至杀头的!”他这才想起我的处境来,惊道:“云姑,你去敲了登闻鼓,那你不是……”

  我轻轻摇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真正救了高家的,不是登闻鼓。”

  我低头看了眼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根墨玉簪,心中的痛一波波的袭来,仿佛没有休止,没有边际。

  高适领着一干情绪稍微平复的高家子弟走了过来,一齐拜谢我的相救的恩德,我避礼不受:“高侯爷,你不必谢我,因为我本来无意救高家。”

  顿了顿,又清清楚楚的说:“你后来明知李棠是对陛下用毒,为了利益仍然向延惠骗取毒鸦膏,替李家多方筹谋,事后又参与叛乱,罪无可恕。若不是因为延惠纯善,我实在不忍让他痛失至亲,我亦恨不得将高家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高适大吃一惊,高蔓从未见过我有这么冷漠狠绝,半点情面也不给人留的样子,更是吓了一跳,叫道:“云姑,你胡说什么?”

  我心中一口恶气稍吐,看到高蔓一脸的惊吓,不禁一笑,温声道:“延惠,高家败落,在京城一带恐怕会有仇家寻上门来,你领着他们去南州吧!南州现在正是发展变革的黄金时期,你也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又有阿翡照应,过安乐日子不难。只是你以后要好好替自己打算,可别再稀里糊涂的识人不清了。”

  高蔓呆住了,叫道:“云姑!”

  我转头看着翡颜,忍不住一笑,道:“阿翡,我知道你早晚都能万事如意的,就不多说废话了。你回南州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范氏制药厂帮忙。”

  翡颜看了眼高蔓,脸上竟浮起一抹红晕,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我对高蔓和翡颜二人一直怀有极深的愧疚,直到今天才感觉稍微还了一些,心里微觉轻松,翻身上马,对二人道别。身后高蔓大叫:“云姑,你去哪里?”

  我摆了摆手,没有答话,打马慢慢的往前走。

  我要去哪里呢?

  在这里时代二十年,无论身处何处,总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流浪、流浪,不知道哪里才能算是归处,不知什么地方,才让我心安。

  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掌心却被墨玉簪烙了一下,张开手掌,墨玉温润的光泽映入眼来,似有些微暖意。

  我突然想起,在这里,我还是有过心安的时候的——与他在南疆聚首的那些日子,我虽然早早下了决心要将他的记忆抹去,知道没有明天。但那样近乎绝望的时候,夜里倚在他身边,心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稳安乐。

  然而,他那里纵使真能让我心安,我又真的能将他视为归处吗?

  那身份所代表的约束,那地位所代表的危险,走过去要付出的代价,我承受得起吗?

  我愿与他同生共死,但我却从没想过想过站在他的身边,承担他的身份所代表的责任,要面临的危险。不仅是因为我不想承担那份责任与危险,更是因为我不相信他真的能够做到与我相依相持,一生不离不弃——若我愿与他携手一生,他却中途撒手而去,撇下我一人站在那样的地方孤寒寂廖,叫我情何以堪?

  一瞬间,太后刚才那句话突然又响了起来:他为你折尽天子的威严,敛尽男儿的傲气,你却为他做了什么?

  我想有个人爱我的时候也尊重我的人格,不因这时代的局限而约束我的行为;但我爱他的时候,有没有给他同样的尊重,有没有考虑自己对时代的局限略微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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