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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略时惊时睡,竟是一夜不得安宁,我守了他半夜,渐渐的自己也困顿起来,竟坐在榻上倚着背靠睡了过去。直到朝阳透窗刺眼,才觉得不适睁眼。

  初睁眼睛,我尚未回过神来,茫然的活动了一下睡姿不良而僵硬的身体,然后才看到离我咫尺之处,有双眼睛正注视着我。眼睛的主人一脸铁青,那表情便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我被那凶煞至极的眼神吓得睡意全消,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所处的环境,赶紧退下床榻:“陛下昨夜醉酒头痛,臣在给陛下推拿时竟因困顿而失职,还望陛下见谅。”

  “你就只有这件事需要我见谅吗?”

  我微微错愕,见他双目火焰跳动,怒气极盛,心中一凛,迟疑道:“臣不知还有何事冒犯陛下天威,还请陛下明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略怒极狂笑,目光利如刀锋,冷如冰雪,眼里的怒火似乎因为盛到极处反而缩成针芒似的小刺,直直的射了过来:“原来你也知冒犯天威有罪!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竟还敢做出一副恭谨事君的贤臣之相,站在我面前!”

  我震骇至极,直觉应辩:“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

  他眼里的针芒倏然炸开,化为煊天怒焰:“你不知道?你偷施巫蛊之术,咒封我的记忆,将我践于足下肆意凌辱,竟还敢虚词矫饰!”

  我这一吓,却是真的魂飞魄散,指着他连连后退,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长身而起,森然看着我,冷笑:“昨夜你我同宿,你又待如何对他人辩解?是否还要请我替你圆谎?”

  我的一声骇叫终于吐了出来:“你记起来了!”

  “你以为你能咒封我一生?”他步下床榻,厉声大笑:“何芸之毒、越姬之叛、李棠之狠与你相较,却算什么?我许你至真,你报我以虚伪!我委你至信,你还我以背叛!我用你以至情,你回我无尽的羞辱!”

  我倚着冰冷的殿柱,将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我没有!那是一场梦,不同的是那个梦曾经真实!由你的夜访令我起意,由我的请求而成行!你答应了我,如我之愿,将它当成一场肆无忌惮的梦!既然是梦,便会有醒的时候,真实的梦境,醒转就是遗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他震惊狂怒交织,一步一步的逼上前来:“原来如此!原来你一早就在算计我!竟骗得我亲口许诺,被人暗算都没有理由报复!云迟,你好,好得很!”

  我一颗心剧颤,脑子一片混乱,却记得一件事:“你现在想起这些,自然可以责怪我!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没有让你忘记,当初的情境,你我却要怎么办?你是要我为了你甘居婢妾,囿守一室,看着你妻贤妾顺,还是你肯为我废除六宫,除我以外再不跟别的女人亲近?”

  他一怔,我心中痛极而笑,眼里的泪水却不由自主的迸了出来:“你看,事过六年,我再提起这个难题,你依然无解,六年前我若没让你忘记,你会怎样?你看清些,想清些,我不是能够低头弯腰,事夫如天的女人,我更不容许自己跟别人共享丈夫!同样地,我能因为世俗礼法的默认而纵容自己一时情迷,却还没有自私到强夺他人夫婿,致令深受时代礼俗所苦,无力自保的女子失去所有的地步。我采用的手法固然不当,但何尝不是最好的办法?其实你根本就不该再想起我,再想起我了,也不该认我!”

  这段基于理智早该彻底摒除的感情的悲哀,终于在这一刻里倾泻出来。我与他,被两种不同的文化教养熏陶,许多观念我们能够理解对方,但却未必能够包容。

  六年前的南疆之行,我们所以能够相处月余,未起争执,究其原因只有一个:我早已打定主意封印他记忆,于是要求他将所有的矛盾都暂时抛却,于世俗之事并无所求。许多如果相守就一定要面对的环境,我们根本没有直视。

  因为无所求,所以爱情才显得甘美而令人沉迷,若我与他都将自己对对方的要求都摆明了,今时今日,只怕爱情早已消磨殆尽,可还有半点令人留恋之处?

  “你欺我辱我,事到如今,竟还言词震震,犹不知悔!”齐略双目血红,怒极狂笑,突反手将壁上的天子剑抽了出来。

  我下意识的一退,旋即意识到今日之事绝无幸了,反而舒了口气,惨然笑道:“我的性情难容于你的身份,爱你本就犯了大错,也犯了大忌,会有今日理所当然。”

  “你!”齐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刷的一剑刺了过来,寒气凛冽,却在及体的时候突然偏了一偏,从我耳旁插了过去。我耳垂处微微一痛,便听到了剑锋刺进殿柱里的闷响。

  齐略眼里痛与恨两股情绪交织,持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脸上杀气屡现屡没,但却始终没有把剑刃压过来,双目红得几乎要滴血,切齿问道:“你是女人吗?你真的钟情于我吗?”

  “我只不过是性情与这个时代的女子都不相同而已,齐……我或许有许多地方,有许多行为,会让你觉得威严受损,难以容忍。但有一件事,你不能怀疑,那就是……我是真的……爱你!若是不爱,不会有今日我们要面对的尴尬。”

  四目相对,我们的眼里映着彼此的身形,谁也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的拨出天子剑,将它掷在地板上,一字一顿的说:“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第六十八章 桃符

  被齐略逐出宫后,荆佩来找我道歉,原来齐略最初见到我时,对我只是隐约有个印象,此后才开始记得一些往事。他那时急于重整河山,本来是无暇理会这些儿女私情,我被贬为宫奴,却是荆佩替我惹来的祸事:

  她不知道齐略记不起我的原因是我催眠了他,误以为是当年我不甘屈居人下,齐略才会再不提起我。她只当我在齐略面前恪守礼仪,不与亲近,是有意气人,心中不忿,脱口骂了一句:“就该把她重新贬为宫奴,压她一压,免得她傲气凌人,悍妒难驯,全不将天子威严和世俗礼法放在眼里。”

  齐略对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凭感觉知我曾是他极亲密的人,不知我为何不认他,而他又因何想不起往事。他当时正是对后宫生变怒气难平,对我难免迁怒,被荆佩这话一挑,以为他没有我的完整记忆是由于我往日太过可厌,他有意遗忘,邪火陡起,居然真的借故将我贬为宫奴。

  齐略对我的直观感觉是讨厌,但潜意识里却又对我信任有加,很想亲近。于是他在面对我时,便有些进退失据,犹疑不定。也怪我在冬至夜那晚行为太不检点,脱口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却成为解开他记忆封印的钥匙,让他完全想起了过往,因而大发雷霆。

  荆佩无心一言,却让我杀身之祸临头,我对她大为恼怒,一口恶气吐不出来,直将她骂得狗血淋头,才算了事。荆佩心虚,被我一通好骂,却不敢反驳,反而劝道:“云娘子,你以前不肯入宫,是因为礼制限定,陛下不可能冷落后宫专宠于你。可现在皇后大行,越姬为乱,后宫凋零,就算你以后要独霸陛下,也不是不可能,你何必再倔强不肯低头?”

  我抚额长叹:“荆佩,你不懂的事你就少掺和,难道你不害死我,你就不甘心么?”

  待到将她赶走,回想自己曾经费心遮掩的事情全数暴露出来,既觉得羞恼,又觉得心中的负担轻了许多。

  齐略,我其实不欠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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