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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太医署里的太医分守长乐宫和未央宫,只有两个人轮值。其中一个是我不认识的新晋,想是新晋的,另一个却是老熟人医效向休。

  两人叙过话,我问清医署的现况,请向休帮我看着制药房的前门,好让我可以去冬井里捞东西。

  医署的冬井深达三丈,我带了个换气用的小竹筒连潜了七八次,才从井底的青丝丛里摸出一件异物来,浮出水面打开包布一看,顿时大吃一惊!那物件盘龙为把,脂玉为座,上用隶书刻着四个字:天子之宝!

  天子印玺平时都是装在宝匣里,由陈全捧着的,想来陈全是在大乱还没有完全显露时就已经凭阅历和经验嗅出了异味,借来太医署给天子传召太医的机会将这枚天子理政所用的宝玺扔进了井里,然后摆了空匣计。

  难怪越氏一党只有一枚“建章私印”,却没有天子之宝,会对他施以那样的酷刑!

  我呆了呆,将印玺收好,重又潜下水去,将井底仔细的再摸了一遍,这一次摸出来的玺玉面缺了一角,是用黄金镶嵌补齐的,上用是小篆的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天子传承时必须加印诏令天下,以示正朔的传国玉玺!

  没有天子之宝,尚书台还能借天子往日积威勉强将政令压下去;但没有传国玉玺,想拥立幼帝,那却是在作梦。难怪越氏要扶持幼帝的传言尘嚣日上,却没有落实,原来他们根本找不到这继位必须的传国宝玺!

  陈全权力中心浸润了几十年阿监,其理政的能力不强,但这份眼光和忠心、胆气,却委实令人赞叹!

  有这两枚印章,我无后顾之忧。

  我深深吸气,压下心情的躁动,先到制药局的空房里把湿衣服脱了,换上宽袍广袖的衣裳,将两枚印玺悬在臂上,趁宫门卫士轮班的空隙,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站住!”

  离开宫门十来步,我正暗自松了口气,斜刺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我心中微惊,脚步却不停。一辆牛车辘辘而来,刚才那声音接着叫道:“云姑娘!”

  刚才那声呼喊,我还能当做不知是对自己发的,这一声唤,我却不能不应,转头一看,却是尚书石秦:“石尚书早。”

  “哪有云姑娘早。云姑娘不是已经辞职,今天就要还乡吗?怎么大清早跑到长乐宫来了?”

  我微笑:“正是因为今日便要还乡了,所以我才清早到长乐宫来。云迟昔日身于长乐宫,虽然现在没有身份求见太后娘娘了,但离别之际,也该在凤阙之前拜上一拜,以谢天恩。”

  石秦跳下车来,仔细打量了我一眼,面上尽是怀疑之色:“云姑娘这一大早的就满头湿发,不仅赴了凤阙吧?”

  “拜别太后娘娘,自然应该沐浴更衣,以示隆重。”我面色不动,笼袖笑道:“石尚书,今日还有朝会,你不早去备案么?”

  “去,当然去!”

  石秦干笑两声,转身作势要走,突又笑道:“云姑娘,你徒步而行多有不变,还是我派车送你一程吧!”

  我袖藏关系天下的两件至宝,心里到底有些发虚,微微一惊,连退了几步。石秦追上来,目光落在我的袍袖上,我知他起了疑心,暗暗叫苦,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大声道:“石尚书,男女有别,你的车我却不敢坐,你请回吧!”

  清晨的长乐宫门外有几个小食摊子,轮值换下来的宫禁卫士都坐此喝汤吃饼,略做休息。我这一声大叫,顿时人人侧目,石秦不得不停下脚步。但他的急智却也惊人,呆了一呆,便即指着我大叫:“各位军士,我刚才掉了一袋金子,疑是她拣了,你们谁替我搜搜她的袖笼里瞒藏之物,我谢他千钱!”

  我心中大怒,厉声喝道:“石秦,我昨日才辞官,你今日就敢当街辱我?”

  石秦冷笑一声,我转身对那群意动的宫禁卫士大声说:“我本是南州抚民使、祭酒从事云迟,此人因与我政见不合,有些宿怨,故趁我辞官归田之际前来羞辱我。你们若能分成两队,一队替我拦住他,一队将我安全送回家,我每人谢万钱!”

  石秦大急,一跺脚喝道:“别信她的!谁替我搜检那女子的袖笼,我给你们升官!”

  “他又不是勋贵将军,有什么权力给宫禁卫士升官?你们别被他骗了!”

  双方这下算是正式扯破脸了,石秦脸皮紫胀,扯着嗓子吼道:“我石秦说话算数,谁替我拿下云迟,我给他官升一级……”

  “谁敢拿我妹子?”

  正危急之间,远处蹄声如雷,骤快奔至,严极远远的一声大喝,提马冲了过来,竟似要将石秦一蹄踏死。石秦毕竟是文官,眼看马到跟前,不禁吓得一声大叫,连忙后退。

  我心情一松,喜道:“大哥,你可来了!”

  严极驾马吓退石秦,估计是恼我从铁三郎那里出来后,不去与他们汇合,却自来长乐宫,以至遇险,也不理我,只是兜转马头,护在我身边,环目四顾,厉声喝问:“谁敢欺我妹子!”

  他身后五十几名骑卫雁行排开,不发一声,但那种百战雄兵蓄势待发时特有的戾气散发出来,却已让现场没有经过战火洗炼的宫禁军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严极控制了场面,这才转头瞪了我一眼,问道:“妹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石秦,道:“我也不知怎么得罪过这位尚书,在长乐宫门口遇到他后,说了两句话,他就诬我盗了他的钱袋。”

  严极怒极反笑,瞪视着石秦斥道:“我妹子雅致清华,是何等人物,你敢如此辱她,还不道歉!”

  石秦也颇为强项,张目道:“她若未拾我所怀的钱财,何不捋袖让众人一观,以示清白?”

  我尚未开口,严极已经喝道:“我妹子是由得你这无赖欺负的么?要看她是否清白,何必让她捋袖?我看你也一样!”

  说话他俯身绰枪,引诀一挥,枪刃扫过,一声裂帛之声,竟将他两只宽大的袖笼齐齐割破,里面笼着的刀笔私章帛书钱袋等物全都掉了下来。石秦尚未回过神来,严极枪尖一挑,将那只钱袋挑在半空,转了个半圈示众,喝道:“狗贼,你一个人身上哪得两只钱袋?”

  说着震腕甩出钱袋,然后再凌空一斩,将那钱袋剖成两半,铜钱金银洒得满街都是。石秦哪想得到严极竟敢当街动手?骇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的靠在道旁树上,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挤不出声音来。

  这时的民风自由,围观者见此情况,登时啐声四起。严极冷笑两声,调转马头,绰枪纵马,直取石秦的牛车,哗哗几响,石秦的车驾已经辕断轮散,轰然倒地。石秦惊怒交加,尖声大叫:“你敢……”

  “按我朝律令,诬告者反坐!姑且念你我毕竟同殿为臣,小惩代罪,姑且放你一马!”严极长笑一声,俯身将我揽上马,枪尖一指,厉声道:“你给我听着!我妹子虽然辞官归乡,但谁要敢欺她分毫,我定不饶他!”

  石秦估计也是觉得为了一个疑惑弄成现在这种情况好没来由,怔了怔,在围观者的啐弃声里匆匆拣好东西,掩面而走。

  严极呼啸一声,领着他的卫队直取霸城门,将进营区,才缓下速度,低头问道:“妹子,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我心中有个计划逐渐成形,抬头看着严极,微微一笑,道:“严大哥,这次救驾,我们赢了!”

  传国玉玺是传位证明正朔和给诸侯下旨用的,象征意义大过实用意义,不必用。但天子之宝却是齐略正式诏令天下的大印,有了它,不仅可以立即将现在还零散的救驾的力量集中起来,还可以扰乱长安城的政局。

  陈全明知情况有异,也恪守规矩,宁肯将玉玺投入井中免得被别人所用,也不敢自己矫诏调军,压制内宫的变乱,我却没有这种顾虑——两枚玉玺不能露于人前,免得使人心生贪欲,但印几份伪诏还是可以的。

  严极不明所以,问道:“你从陈全那里得了什么好的情报?”

  我想了想,直言道:“严大哥,有件事,我现在得瞒你,可不可以?”

  严极见我说得严肃,微觉诧异:“为什么要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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