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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我脑中轰的炸响,锐声问道:“是哪方攻陷了使领馆?”

  “谁也没有攻击使领馆!而是政变来得突然,他正跟滇王在一起,被乱箭射死。”

  使领馆没破就好,黄精是个精细人,他一定会带着白芍好好的躲在馆里的。那使领馆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就完全按要塞的要求建成,是石灰垒成的砖墙,内里水食储备齐全,照滇国的攻城能力,只要驻守的虎贲卫不因为失去首领大乱,守上三五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我刚才听到王庭和巫教开战,只有宿愿得偿的快意,但到此时听到周平等人的死讯,快意才变成了血腥的现实,逼到眼前来,一时怔仲不知所措。

  她定定的看着我,表情很平静,但那平静中却带出一股无穷的悲哀和痛楚:“云迟,你如今的身份有庇佑无辜者的能力,我替教下二百万子民求你,求你在力所能及之时尽力帮他们一把,千万别让汉军攻入南滇时为累军功屠城灭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她竟是在求我!放弃了自尊,放弃了自保,只为了她教下的子民,向我这个她宁愿死也不肯认输的仇人低头求恳!

  我心头震动,喑声说:“阿依瓦,你我本是仇人!”

  她静默了一下,涩然道:“难道因为你我的私仇,你就忘了这是公事么?”

  汉庭并不需要一个没有人烟的南荒,但滇国巫教的神秘和巫蛊的歹毒,将使汉军为图毕功于一役大开杀戒;而在天使周平被杀的情况下,则将使这场杀戮更残酷。为此,她试图寻找一个熟悉滇国实情,又有可能在汉庭说得上话的人求情。

  “阿依瓦,做这件事不是非我不可,为何你要找我?”

  “因为在汉庭臣属里,我最了解你,你是唯一未怀恐惧,认真学习巫蛊,了解我南滇文化,不予歧视的汉人。你也是唯一肯为了滇民身陷疫区,治病救人的汉人!”

  “治疫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使领馆。”

  “可我只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切,而不是谋国的野心。你并未自恃高贵,视我滇民为蛮夷,因此我才来寻你。”

  我一时无语,突然好笑:“阿依瓦,你若真能救我,只凭救命之恩便足以驱使尽力而为,何必如此多费唇舌?其实,你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护得我平安的抵达汉营,是不是?”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接着问:“你本不是肯在我面前示弱的性子,如今肯这般婉转,除去汉庭的威压以外还有什么原因呢?是你不受教坛信任,还是你已经丧失了地位?”

  她的身体抖得如秋风的落叶,仿佛我刚才轻轻的一句话,已将她最后一层保护壳剥去,只剩下柔嫩而鲜血淋漓的内心,如果我有足够的残忍,只需一指便能将她彻底击碎。

  “你猜对了!我因为反对滇王后和阿诗玛发动政变,已经被剥去了大巫女的职位,流放东枝,再不能回来。因此我才来见你,见你这最后一面!”

  她抱住了身躯,坐倒在地上,簌簌的发抖,仿佛全身彻寒难奈的呻吟一声:“云迟,我真正能帮助你的地方,仅限于替你暂时引开追兵,将阿弟和一些适用之物送给你。然而,要如何走出南滇这苍莽无垠的群山,活着回到汉庭,这却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一个女子,只能领着一头大象,独身穿越完全未经开发的地域回来汉庭,那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然而,正因为它的艰辛,才让我心安。

  她其实救不了我,我不必承她太多情。

  “所以你想说服我,让我即使没有受你的救命之恩也肯尽力帮助你的信徒?”

  “是!”

  她应了一声,身体的颤抖渐渐息止,抬头望着我,眼里的决绝让我心中一惊:“云迟,你想取得什么样的报酬,才肯许这一诺?”

  她看着我的表情,分明是已经准备以自己为牺牲,所有的坚强与软弱都呈现在了我面前。我若记恨前事,对她折辱报复,她也不会抗拒。

  我便是许她一诺,又怎能保证我活着回到汉庭,回到汉庭以后又确实能够影响治滇的政策?这么微小的一个可能性,怎值得她如此期盼?

  “阿依瓦,你为了一个将你流放的教派,竟连自身的尊严也交予他人凌迟,值吗?”

  “我并不是为了教派,而是那些期盼着我成长,供奉我衣食的信徒。我无数次因为教派而背弃他们的利益,玉溪的瘟疫我又再次背叛他们的信任……我负了他们,无法偿还,只能稍补罪过。”

  我长叹一声:“阿依瓦,你已遭流放,这里的国也好,教也好,人也好,其实都已与你没有关系,不用上心。”

  “不用上心?这是生我养我的母国,这是爱我敬我的民众,这是育了我,也将埋葬我的热土!若你是我,你会不会不上心?”

  我出生于个性张扬的时代,安享太平盛世的恩荫,受着平凡的教育,从来不曾背负国、教之责,像她那样因为国、教二者相争而生出的伤与痛,我能理解,但永远也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她问的问题,我没有答案。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阿弟嘶鸣着靠近前来,才打破沉默,我抚着阿弟的大耳朵,良久才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说:“我答应你,我若能生还汉庭,我若有能力影响朝廷的治滇方略,我当尽力而为,不使滇民受无谓杀戮。”

  我们都不是三岁的孩子,都明白国家的征服,民族的融合意味着的血腥与杀戮,那不是诗人席中之唱,骚客酒中之辞。谁也没有办法让战争变得温柔,承诺了而能实现的,仅是最大程度的减少杀戮而已。

  第四十六章 丛林

  我牵了阿弟寻回荆佩和林环的藏身之处,二人犹自未醒,不过有了阿弟这大家伙来拖人,行程比我不知快了多少倍。

  如此过了两天,这天我生火煮食的时候,伤势较轻的荆佩才先林环一步醒来。

  我这几天带着阿弟一人在荒山野林里行走,心中惊惧害怕可想而知,此时突见荆佩醒来,真是喜出望外,忙问:“你感觉怎样?”

  “口渴,头晕……”

  我笑了起来:“你失血过多,又全身脱力,口渴头晕都正常。我刚打了一条蛇,正在煮羹,等下就能吃了,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荆佩这才醒过神来,急问:“林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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