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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那些卫军不得令便不敢停,棍棒之声落在这寂寞寺院中,惊得雀鸟不敢栖枝。

  眼看白崇俭已呈了惨象,谢夫人不劝,朝云与傅芸娘倒是劝了两回,墨鸾却置若罔闻。

  终于,那杜衡看不下去,不忍喊道:“住手!再打就要死人了!许你家法,可没说许你私裁!”

  “罢住吧。”墨鸾这才凉凉地喝出一声来。卫军们将个血汗模糊的白崇俭拖到她面前,她却瞥也不瞥一眼,只命将之押还宫中。

  但临行时朝云忽然拦住她,不许她上车,叫她借一步说话。

  “大哥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她本欲回绝。

  “不行,非现在说不可。”朝云却意外地万分坚持。

  印象中,极少见朝云显出这般强硬姿态。依稀有,却是当年她还在庆慈殿上陪着阿婆时,关心则乱,想出宫去看白弈,被朝云一口回绝。她冒冒失失自己偷跑,却闹出多少事端……

  这人今番又是为了什么?她忽然觉得不想听朝云接下来将要说的话语。

  但朝云将她让至一旁,低声地问:“崇俭方才又与你胡说些什么了?”

  “大哥连他说什么也不知,就先知他是胡说了。”墨鸾一笑,不经意,眉弯已有抗拒袭染。

  “拌嘴和劝人,我都不在行。”朝云无奈,“长话短说,别信他的,别——”

  “别一使性子,要了他的脑袋,是不是?”墨鸾截口将他打断,望着他。

  朝云闻之一默,唯有点头。

  墨鸾却忽然扬眉而笑,“那你告诉我:夕风、阿夕,这个人,到底是谁?”

  蓦地,朝云肩头一颤。他仿佛震惊,努力着,却没发出声音。

  他不言语,墨鸾却兀自说了下去,“我在姑姑绣的护身符上见过这名字。我猜……她该是姑姑的女儿,你的姊妹,对不对?”

  朝云沉默半晌,黯然点头,“不错,夕风是我的妹妹,也是阿赫的妹妹。”

  原来那才是他的亲妹。

  已经并不意外了,只有莫名的浅浅惆怅,难以言说。墨鸾抬眼盯住朝云双目,“但她是怎么死的?”瞬息,她眼底散射出凌厉的残忍来。

  朝云眸色一涨,呆了好一会儿,不能回话。

  “你不说。我改日去问白弈。”她冷笑一声,回身要走。

  “别去问他!”朝云忽然受惊一般,猛地一把拉住她,“别再与他提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好不容易……”他喃喃地恍如梦呓,脸上却显出痛色来,几近哀求。那不由自主的悲哀,深得几乎能叫人溺毙当场,“是……”他结舌良久,竟不能将那句话顺畅地说出口来,“是阿赫……亲手杀了她……”

  陡然心悸。

  戳中他人的痛处,将那些彼此都自以为已然陈旧的伤口捣出新鲜热血,那滋味儿丝毫也不快活,甚至连自己也痛了起来,溅得满身腥烈。

  “我不问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她背过身去,不再去看那双伤心的眼,径直登车而去。

  阳光斜斜地从青天里打下来,金车幛上耀起灼灼的光。她觉得有些目眩,头晕地按住额角。

  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却又把别人家的女儿抢来。

  白弈,这个人啊,呵呵……

  她忽然笑着流下泪来。

  白崇俭最终只被判了十年流刑,逃过死劫。

  意料之外,湖阳郡主竟要与他相随而去。这曾经一心想做皇后的刁蛮贵主,如今也放得下一身富贵荣华。仿佛女人在面对苦难之时散发出的坚强光辉,永远都比那些令她们承受苦难的男人耀眼百倍。

  皇家的权威终于压过了国法森严。

  御史大夫杜衡气得当殿砸了乌帽玉带,扬言辞官。

  李晗苦苦地挽留,说尽了好话,软硬兼施,到底将他留住,但这人从此没给过白氏好脸色,尤其是对这“私意包庇、扰乱国法”的淑妃,苦大仇深,怨愤不满。白弈专程去拜他,被他一碗闭门羹挡在槛外;央了裴远再去,方提起一个字,立刻翻脸赶将出来;再后来,索性门前高悬“免战牌”,公然明言,说客免入,论“白”者立轰,莫说僧面佛面,天王面子也不看,毫不留情。

  这样一个杜圣平,知其者谓之心忧,不知其者,谓之何求。

  李晗无奈,惴惴地与墨鸾提起,唯恐她为此恼怒。

  墨鸾却道:“陛下索性明赏他吧。铁面无私,执法严明,做得好。”

  李晗愣了良久,细细揣摩,只觉这一杆子稀泥和得,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赐了杜衡一块御笔金匾,上书“公正严明”,又赐他一席御宴,叫他在这金匾之下做东,风光一番。朝臣皆啧啧称许,竞相恭维贺喜。

  杜衡得了这金匾,心知肚明,陛下这意思是边给他长脸边掐他脸皮子:你的苦心我明白,但这回也就这样了,你不如顺着台阶下来,别再闹别扭。

  虽说气也气不出个结果,御宴也必须得摆,但杜圣平不服软就是不服软,“免战牌”是摘了,御宴照摆,凤阳王他也照旧请来,只是他自己称病不出了,把个凤阳王晾在好大一块金匾下,对着满堂宾客,可真是落尽尴尬。

  所幸,白弈并不介怀,乐得一笑了之。

  于是人们又觉得,凤阳王胸襟宽广,气度非凡,实在难得。

  但无论怎么说,勉强也算是“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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