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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西突厥军被蒙鼓中,全然不知吐谷浑为何忽然来犯,慌乱中一番大战,死伤惨重,待猛然醒悟过来,方知中计,连忙急急鸣金叫停。西突厥戈桑烈汗命次子速鲁亲往拜见吐谷浑赞普,竭力辩解,此乃中土人狡诈,使出离间之计破坏两部友盟。

  然而,吐谷浑守军言之凿凿,亲眼看见偷袭者着胡服,举胡旗,分明是胡人马军,吐谷浑被截走的冬资又全在西突厥辕营之内,真可谓是人证俱在,物证俱全,叫人百口莫辩。吐谷浑赞普一怒之下,与戈桑烈斩角断义,反向天朝请降称臣,要与凉州军联合对付西突厥。

  白弈得讯大悦,即刻上表奏请,封吐谷浑赞普为河源郡王,又以宗室女册封金城公主,嫁与赞普为妻。

  和亲公主的凤辇在赞普躬亲大礼相迎之下,乘着烽火狼烟驶向吐谷浑宫殿之时,西突厥戈桑烈汗恼恨怒急,亲率大军全数出击,以流火大弩强攻凉州一日夜。将近黎明夜色最浓之时,终于渐渐偃旗息鼓,向着北方撤去。

  戈桑烈毕竟是称雄西北草原的霸主,这最后一搏看似凶猛,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并未出动全力,图的不过是一咬之威,以保撤退顺利。天候重压,痛失臂膀,他再不能拖着十数万大军远征,只得忍痛暂时舍下被囚凉州城内的长子,先撤回三弥山牙庭,再做长远打算。

  白弈立在城头,远观胡人退势,当即点了三员大将,调三千精骑为前锋开道,步军三万余跟进,命他们带十万军旗,张足声势,乘胜追击,只许败还,不许全力求胜。

  果然,这三万兵出,一相接触,西突厥军早有防备,戈桑烈汗亲自断后压阵,立时汹涌反扑。三万凉州军虚战一轮便即败退回撤。戈桑烈亦不反逐,自领部下,全力挥师北还。

  那三万凉州军方才回城,城内白弈却早已点齐军将两路,仍是各三万,严阵以待,只待三万先遣撤退,即刻出击,仍旧是精锐马军开道,步军携辎重火器跟进,形如双刃,直插胡狄的背脊。

  先虚后实,以虚兵破敌戒备,以实兵攻敌不防。

  六万将士蓄积了数月的愤恨与热血一朝得以宣泄,立刻以爆裂之势向敌军扑去。这真正出兵首战的一鼓作气,将一个燃烧的“杀”字震在了西北辽阔的大地之上。

  戈桑烈汗到底未曾料到,凉州军首次追击受挫之后竟还会再来,而且更加锐不可当,被这六万精兵良将杀得溃不成军,铩羽大败。收拢残部得脱,清点人马,十万部竟只余下四万,一战折损大半。

  本以为不过是皇帝的妹夫、胆怯的王侯,却哪知是深藏不露的天生将才,坚壁数月原不是不敢应战,而是弭耳俯伏,一朝将搏,犹如猛虎扑山。戈桑烈汗这才知真是轻看了这位初统大军的元帅,再不敢多耽搁片刻,一面火速向三弥山撤退,一面拜书天朝,罪己请和。

  但白弈怎可能放过这清剿西北的绝佳战机?又何况蔺姜那三千人先行在外,此时停战议和,又将他们置于何地?

  他心知李晗个性软弱,若知胡人请和,必有动摇,索性命人截下胡人议和书函,杀了那胡使,动员三军,再发檄文,号称十万众,亲率远征,一路追往三弥山,势将这西北家门前的狼窝彻底掏个干净。

  果然,蔺姜不负所托,奇兵一支,如从天降,又有高昌阿萨兰汗相助,已抢先一步,夺了突厥军牙庭。

  消息并不声张,戈桑烈率部返回才知有诈,牙庭失守,腹背受敌,在大军合围之下被逼至绝境,终于失手被擒于厮杀阵上。可汗被俘,西突厥残兵再无斗志,追随二王子速鲁一同躲进冰天雪地的三弥山之中,至此,已剩不到千人。部落老幼妇孺尽数被俘。

  但这毕竟是塞外夷狄之地,绝非久留之所。

  白弈一面安抚西突厥俘虏,并不将他们囚禁,亦将大军从其牙庭之内撤出,而在三舍之外,安扎连营,一面再三说降速鲁,允其千金,保其封王,仍旧统领旧部族人。但连遭挫败的二王子速鲁已十分谨慎,迟迟未见回应。

  白弈见势,不愿拖着大军在这冰天雪地里与几百个顽胡拉锯,便命大部先行开拔,大张旗鼓押解戈桑烈班师回朝。留下三万人马驻守,等待皇命处置。

  深冬的大草原上满地枯衰,泥土冻结成了厚厚的冰壳,一望四野茫茫。月夜下燃起的篝火不灭,大帐内烧暖的炉火正红,归乡情切的歌子荡在这天宽地广里,时远时近,仿佛天籁。

  “你说他们当真会来?”蔺姜抱了块米饼,坐在火堆前,米饼烤得金黄焦脆,啃起来嘎嘣作响。一番远徙苦战,风沙暴雪荼毒,他简直已黑红得不像话,乍看一眼,险些要认不出模样来。他三两口将饼揉进嘴里,随便从白弈手里抢了水囊来灌了一口,一尝之下,两只眼里却冒出光来,“竟然自个儿偷着喝酒。”他贪心地又灌了一口,睨着白弈笑道,“你可不能这样啊。大冷天的,禁酒令是谁下的,自己倒先偷喝上了。”

  “我说严禁酗酒,又没说不许喝酒。天冷驱寒的酒水,你自己身上没有?”白弈白了他一眼,劈手又将水囊夺回来。天寒地冻里,水酒瞬间即凉。他将那水囊又凑到火上烤着,一边缓声道,“我说会来,他就一定来。”

  他们在等那在逃的西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速鲁。

  押解戈桑烈是白弈设下的圈套诱饵,只为引那速鲁自投罗网。试问,为人子者,眼看父亲被囚走,又怎会无动于衷?

  “你快去前边盯着吧,我这儿不用你‘看守’。”白弈说着拍了蔺姜一把,催他快走。

  “那速鲁给你颠来倒去地耍了几个来回了,他也不是傻子。你真不怕他反过来找上你,再去换他爷?”蔺姜起身似要走了,只是嘴上仍不免唠叨。

  白弈看一眼中军帐外森严戒备,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以为你蹲在这儿他便不来了?”他说着走出帐外去令道,“天冷风大,都去烤烤火,不用守着我了。”

  蔺姜怔了一瞬,“你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跺了两下脚,把靴子跺实了,抓过大氅披上,摆摆手,钻出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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