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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墨鸾将他嘲弄得够了,才冷眼正色道:“陛下,皇后新薨,举国哀悼,西北边塞却还两军对垒。陛下若还有一点为国体军心着想的思虑,就应该尽早册立长皇子为储,择定吉日,即行大典,以告安天下。至于徐婕妤,难道陛下还怕妾变个老虎吃了她吗?轻重缓急何在,陛下自己裁夺。”她言罢而去,仿佛再懒怠多看他一眼。

  李晗怔怔地望着那一抹背影由浓及淡,那靠近却又疏离的微凉,竟似炽炎,灼得他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真的再也不是当年樱桃花荫下那个浸在哀伤中醉卧红香的柔软女子。那些或甜蜜或苦涩的记忆,早已化作了逝水潺潺中模糊易碎的倒影,再不可碰触。而他,竟如此迟钝地用了这么久才恍然觉察。

  内廷方安,丧礼已行,墨鸾便将那一干软禁宫人尽数遣往皇陵,陪守端敬敏皇后。

  婕妤徐画得信,哭着哀求李晗将她留下,但李晗终于没有允诺她,未知是真心受了墨鸾那一顿言语,还是在连连打击中已蔫得没了气力。他下诏立长皇子承为太子,迁入东宫,在朝政之外,难得悉心地躬亲敦促着立储相关之巨细,仿佛可以借此填补深心里那名为愧疚的凹陷。

  机关算尽,到终了却将自己也套牢其中,这样的意外,又叫一个心心念念要撷取高楼繁华的年少女子如何接受?徐画终于忍无可忍,在临往皇陵之前愤恨地向那个一手将她的希望摔至粉碎的女人扑去,又被两侧护卫禁军用那锋利长戟死死押在地面。

  “原来你借刀杀人,过河拆桥!”她仰面发出愤怒的指控。

  “我借刀杀人?”墨鸾闻之不禁轻哂,“我借谁的刀,杀了谁的人?”

  “你——”那般凌厉寒冷的质问,逼迫得徐画气息凝结,她语塞良久,却又笑了起来,放肆的笑声中有深重的怨意,“你嫉妒我!嫉妒我的年轻美丽,嫉妒陛下对我的宠爱胜过了你!所以你要撵走我,想叫我在陵墓里做个活死人孤独老去,你凭什么?”

  “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就不会这般涂抹脂粉,也不会有这样绵密的心思、饥渴的眼神。”墨鸾托起那张细腻娇美的脸细细打量,浅浅叹息,“你就算留下又如何?再过个五年十年——或许要不了那么久,一二年就足够了,会有许多绝色娟丽、诗情画意的年轻女子将你取代,你也不过是穿旧的帛衫,是花园中不再新鲜光亮的花,或是金丝笼里羽衰声旧的鸟。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那些年轻气盛的算计勾谋不过是一场竹篮打水的玩笑。”

  “你休想拿这些话来唬我。我只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登临玉宇琼台,枉我此生。”年少姣美的女子眸光灼灼,眼尖上望着的,唯是云端霓虹。

  那般神色,究竟是率真锐气,还是无畏狂妄?

  “你眼看着生命的流逝,有人在面前死去,难道便不会心怀敬畏么?”墨鸾静静地望着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不知敬畏,便不会知道珍惜,你用什么开凿阶梯,将什么踩在你的脚下,善缘冤孽,也都只有你自己承受。这世上确实有无数出人头地的法门,但摔下来的结局只有一个。你好自为之吧。”

  被人拖下时,徐画仍旧奋力挣扎,那锋利的笑声像是焦灼的电火,将龟裂的天空撕扯得愈发血腥浓烈,“你要么现在杀了我,否则你定会后悔!”

  后悔?

  墨鸾闻声,在那冷风萧索的繁华间回首一望,却是轻声浅笑。

  悔之一字何重,未必人人有此分量担当。

  此生至今,可有人叫她刻骨铭心地悔过?

  她深吸一口气,仰面,唯见秋水长天,苍穹云烟随风变幻,聚散无踪。

  皇后忽然薨逝,太子新立,消息传至边陲,牵动几多人心。

  白弈将那一纸读罢的信笺送在烛台上烧了,凝神盯着那一卷雪白在火光蚕食之下灰黑蔓延,剑眉紧锁。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越过肩头就去夺那烧了一半的信。

  白弈看也不看来人,闪手避开去,握拳,那一团火已熄灭在掌心,再开掌,灰烬全撒在地上。

  “动作真快。看一眼割你肉了?”那来人笑着哼哼一声,翻身在侧旁坐了,这才大剌剌去了一双护腕,扔在一旁,再蹬蹬脚,便连靴子也甩了。原来是蔺姜。

  那东倒西歪的模样,哪里像是坐镇边关的大将军,分明是个落魄泼皮。白弈无奈,“我的家信你也要看。”他笑着唤来婢女,“把这泥猴儿揪下去,拾掇干净了,再回来说话。”

  婢女们掩面笑着上来,将丢在地上的靴子和护腕拾走,又来请蔺大将军入汤。

  “就你这么多讲究。你还当你在神都王府呢。”蔺姜嘿嘿笑着。

  “没人叫你讲究。你也别黑汗水流的就滚来滚去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泥坑里给人捞出来。”白弈挥手一面将蔺姜往外轰,一面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是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吧,回头,泥里睡、沙里爬的日子有得你过。”

  听他此言,蔺姜惊了一瞬,略略将白弈的神色打量一番,继而一笑而去,不再多言,不一会儿,便神清气爽回来,深秋里上身只穿了件半臂,身上、脸上还带着水汽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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