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凤鼓朝凰(下) > |
十八 |
|
突如其来,犹如雷霆乍惊,劈得李晗焦炭糊涂。 即便当事时气恼冲顶,激愤之下险些说出废后的话来,但真到了此时此景,叫他如何忍心。毕竟多年夫妻情,哪怕将她闭在殿中,平平静静,便是此生再不见,总也是好的。似如今这般,再往下,怕是难逃出这死局了。 何况,殷裴两家旧案是先帝在时断下的,若此时翻了案,岂非承认先帝昏昧错判?本朝自开元来,以孝治天下,这等事,他如何下得去手。 杜衡刚直,谢公清流,白弈称病,裴远又是那头二号的苦主……困兽窘境,竟寻不着个可商议之人,李晗万般无奈,只得急请蔺谦。 不料,蔺谦竟也力主彻查。“陛下仔细想想,先帝当年为何拔擢那裴子恒在陛下左右?陛下这些年来莫非就真的半点想法也不曾有么?这裴子恒与殷忠行,一文一武,皆是安邦兴国的王佐之才。是我朝中兴,还是……陛下可不要枉费了先帝一番苦心,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一席话,说得李晗心底骇浪汹涌。 他并非无知无觉的愚人,父皇留下这收拢人心的功业给他,让他替裴殷两家翻案,近处,是收干才,远的,是平民怨,他岂能不明。 他亦知道,在有些人眼里,他这个皇帝不过也只是一块踏脚石,或者一个便于摆布的傀儡。凤阳王的文学馆压着朝廷的弘文馆,凤阳王的兵权压着他的玉玺冕冠,凤阳王…… 有时恼恨起来,他甚至也在心里做过无数种设想。但终究仅是想想而已。这丧乱绝杀阵那一端,缚着他的亲妹。母亲是绝不能依的。若真起干戈,无论成败,他与母亲必定只能黄泉再见。 又及,还有阿鸾。 他满腹忧心,恍惚散漫地游荡,直至习惯性地又走来那冷香萦绕的宫殿。 满苑冬梅盛绽,白如冰晶,粉如薄霞,一树树妆点得清幽,芬芳暗洒。 那女子倚在玄关,披着粉帛金绣的袍子,眉心亦是一朵梅,捧香拈棋时,媚眼静澈得不染尘瑕。 “你说,朕该怎么办?”他捡走她指尖黑子,盯着她的眼询问。 “陛下问这朝政事,妾不知。”她又惯常地垂下眼去,轻声婉转。 他忽然扼住她手腕,将她扯近面前来,近到几乎贴面。他盯着她,死死地盯着,目光深得恨不能将她剖开心来打量。彼此的吐息,在这寒冷冬日中,愈发不可忽视。分明早已熟悉,却依旧陌生,弗远,又弗近。 良久,他听见她叹息,“陛下分明已有了决断。殷公忠烈殉国,殷将军难得将才;裴公贤名犹在,裴君又是陛下的臂膀栋梁。这冤洗了,可正朝纲,可安民心,父有非,需谏之以正道,又可祭庙堂,告慰先帝英灵。陛下何须再问?” “你可知道,蔺公谋的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倒了宋氏,下一个要倒的是谁?”他盯着她,嗓音紧得干涩。 她静看着面前棋盘,缓缓伸手,将满局白子,一枚一枚收起,攥在掌心,低吟起来,“家兄……从不曾阻止陛下去做正确的事,这一次也没有,不是么。” 他闻之,手上一松,掌心黑子便啪地坠入乱军,再也寻不见了,只余裂响清脆。 一方诡谲,连片漆黑,哪见白军的影子。 他揉着眉骨,呻吟一声,将她狠狠拽下,拉扯得那一捧莹白从指尖洒落,颗颗坠在花香浸润的流泻青丝间。犹似新局。 言语饮尽,滚烫唇舌皆烙在她肩胛,亲密而又虔诚。那一抹肩上鸾纹,愈发青红得妖异,在旖香缭绕中恍惚振翅,似欲破云向日。 腊月中,圣旨敕,数罪并罚,罢黜宋乔及其子宋雅、宋璞官职,削爵,与一干证据确凿之从犯,尽斩于市,以正法典。诏,废皇后宋氏为庶人,念其妇人无知,免死幽禁。宋氏家财尽充国库,仆婢充奴。首犯既伏,其余涉嫌者,赦免不咎。 然而,那已一无所有的废后终究没能在皇帝的念情与怜悯中逃此死劫。新隆三年正月十五,上元,她点了一只灯,一把火将这冷宫连她自己一齐烧尽成灰。 从此,内廷元夜,三年无灯。 先帝时旧案被翻,便仿佛是将旧朝残影彻底敲散的钟声。朝局在瓦蓝天色下,微妙着愈渐明朗。一月中,今上下诏,改年号为景福。 血色涂炭,是终结,亦是开始。 没有永恒。即便是死亡。 宋璃依旧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不断变幻。 声色俱厉的正宫。善妒狠辣的废后。渐渐的,愈来愈化作了遭遇遗弃的可怜女子,冤死九重的又一缕芳魂。 令宫人们一边毛骨悚然一边津津乐道的故事,永远是暗夜中仿佛存在的魅影。 流言开始点点弥散,言指瞧见废后鬼魂,白衣曳地,面目已烧得焦黑,在灵华殿前的月色中时隐时现。 继而进之,便有人揣测,淑妃擅宠,用这苦肉计害死了皇后,故而冤魂不散,前来索命,莫须有之。 蜚语愈演愈烈,李晗不堪其扰,敕令内廷不得胡乱言说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但终是民口如川,愈是强禁,愈发传得神乎其神。 |
|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