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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白崇俭略一怔。“然后……”他扶着海澜的双臂,迫她与自己对视,“然后我要返回神都。待一切平息之后,就接你们回去。”

  “来路上,我瞧见一片桃林。骄骄最喜欢吃蜜汁和细盐渍过的桃片了,刚才还在喊呢。”海澜轻叹。

  白崇俭又是一怔。她莫不是想将他支开么?他静了静,试探着问:“不如我去——”

  “算了,都走过这么远了。”不待他说完,海澜已将他打断。她抱着女儿,仿佛已安了心一般,靠着他闭起了双眼,不一时,吐息匀缓,竟似沉沉睡去。

  白崇俭望着那美丽的睡颜,胸中波澜暗涌。

  他不敢离开,唯恐变故横生。

  然而,若他此时不敢离开,明日又当如何?他真能丢下她转身离去么?当年兵马阵前、刀锋之下的倩影,只一眼便成了铭心三载的牵挂。到如今,她终于近在咫尺,他该如何半她永远这样留下?他忽然觉得有些无措起来,脑海中飘荡着说不清的气息,好似一罐烧滚的麻沸散,竟让思考也钝了,只能像个青涩少年般忐忑地望着她。

  姣好的容颜浸染了疲倦,少了妩媚,平添哀愁,一双青黛蹙起,胜似愁眉。

  他想让她笑起来,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绽放。

  他蹑手将她扶起,平稳靠在干草垫上,起身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闪身而去。以他的足下攻夫,再快些,或许不要一柱香的功夫便可以来回。

  就在白崇俭的身影遁入黔夜的刹那,那双看似安眠的眼球忽然睁开来,海澜遥遥望着远夜,清澈眸底闪动的是沉敛光华。怀中的孩子依旧搂抱着母亲,睡得香甜。她坐起身来,纤长十指缓缓的,扣在细幼的颈项,猛用力摁下……

  乳 娘发出一声惊嘶,扑上前来,死死抓住她的手。

  因为气闷而惊醒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眼底流转着恐惧,似要滴出水来。

  刹那泪涌。海澜只觉得自己双手颤抖得不能自抑,怎样也无法再扼下手去。她悲鸣起来,一手摁在女儿咽喉,另一手拔下髻上金钗,闭上了眼就往下刺。

  但手臂陡然一沉。

  “虎毒尚不食子。仇恨真有这样重么,让你连亲女儿也舍得下手。”

  海澜猛回头,眼前一袭黑衣的男子仿佛浓夜里幻化出来的。

  不是白崇俭。这个男人她不认识。

  但那并不关紧要。

  海澜冷笑起来。

  “你们会放过她么?与其落在你们手里,不如我亲手杀了她。”

  那男人叹息:“你故意支开崇俭,是想自尽嫁祸给善博,惹他们兄弟相争么。但你怎见得一定会成?为何不索性跟着崇俭远走高飞活下去。你有能耐将他支开,也定有办法将他留住。只要他不离开,我不能对你下手。”

  “你是在同情我么?”海澜嗤笑,“你来了更好,不用我再多费事。”她缓缓步上前去,直至迫近那男人的眼前,“我来猜猜,你不是普通的家臣,否则你不敢只称主公表字,你是傅朝云。”她的笑容忽而变得妖异,“你回去告诉白弈,任他再如何机关算尽,欺上瞒下,只手窃国,他也休想骗得过天地神明。因果循环,天理报应,十殿阎君堂前有他的诉状,欠下的债,总有一日全都要还清。”她忽然扑身向前,一把抱住朝云左臂。“快带骄骄走!快走!”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

  泪流满面的乳 娘惊了起来,一把抱过骄骄,没命地跑。

  屋梁上,另一道黑影闪过。早已暗候多时的艮癸就要扑上拿人。

  “别动!”胡海澜厉呼,她抬起乌黑双瞳,盯着朝云,一口咬在他手上,钗尖映耀的寒光,却向着她自己的咽喉。

  “五哥!”艮癸当即停下,经不住惊呼。

  朝云一震。

  人死之时牙关紧咬,足够咬碎他的手骨,断他一根手指。她在要挟他。

  她毕竟,依旧是个母亲。

  心中陡然一软,朝云犹豫了。

  然而,只这一瞬的迟疑,那细长的金钗已贯穿了颈项。她狠狠地刺了三下,仿佛唯恐自己不能死去。鲜红喷溅而出,她便像一只坠落的蝴蝶,跌在尘泥的黏稠里。

  十指连心。

  疼痛已因为麻木而不那么说得出了,朝云只觉得眼前阵阵的黑,似乎不断有血从自己手上涌出。“阿癸,走!”他喝了一声,将事先备下的火药,投进燃烧的火堆。

  火焰炸裂的轰鸣声,震得他有些晕眩。他立在远处,静静看着四散流火将夜空映成妖冶的亮红色,转身,顺着夜风中残留的气息飞奔。

  他在山谷小道中再与艮癸会合。

  “五哥,你的手怎样了?”艮癸皱眉掐住他的臂腕。

  “没事,”他扯了衣角将伤处缠起,静问:“追上了吗?”

  “我射中那女人一箭。她抱着孩子从山崖上跌下来,尸身在那儿,孩子不见了。”黑夜里,艮癸一双眼眸闪烁,敏锐犹如狼目。

  朝云深吸一口气,走了两步,静道:“阿癸,你去那边找罢,我头有些晕,走不太远了。”

  艮癸应声便走,走出几步去,又听见朝云在身后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罢……只是一个三岁不到的小姑娘,大概……任她自生自灭,也没办法活着从山里走出去了……”

  艮癸肩头一颤,顿下步来。戚寂良久,他轻道:“好。五哥你歇一会儿罢。我先回去等你。咱们一齐去向主公复命。”言罢,他便走了,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朝云在道边的石头上坐了好一阵子,待再也听不见艮癸的步子才起身,拨开枯树与灌木的遮蔽。

  那小小的女孩儿团身缩在那儿,浑身发抖,眉心一点红,是母亲最后用钗留给她的血泪。

  他将那孩子抱回家去交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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