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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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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接过奏折翻看,瞬间,面色已是灰白。那一本奏折落叶般从他手中坠落,他似不能自抑地颤抖着,目光所聚,既不是白弈,也非李宏,而是李裕。那眼神仿佛会流淌,与其说是惊是怒,不如说是悲伤,与失望,浓烈异常。 一直旁观事外的李裕被这突如其来的视线看的莫名其妙,心中却猛地一痛,有如灼伤,外热,里寒。 王妜微笑着,笑容甜美异常,与灵髻娇花相应,便像个小仙子。“那工役现已被带来了,就压在禁外,陛下可要宣他来对质?”她又如是问道,妙目一转,却睨着李裕冷笑。 但听这一句,顿时,李裕一张脸已惨白的几乎血色全无。“父皇!”他忽然叫了一声,似按捺不住,却又压抑万分,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瞬间将气氛凝至极低谷,诡秘的令人窒息。 白弈瞥见宋乔浅浅的笑意,一瞬,竟是冷汗如注。 原来如此。难怪李裕会在这里。 他虽不知齐王奏折翔实,但听王妜只言片语,再观陛下、李裕颜色,也可猜出个七八分来。那一本奏折非但与今日巫蛊一案有关,恐怕还牵扯出更久远的惨事——魏王府的婢女、歌伎,乃至英王夫妇与德妃之死。原来,他们早有预谋,要将李裕也拖下这浑水中来。如此一来,这一仗,他怕是真要惨败当场了。 他替李宏开罪,自然并非善心大发,而是为了临阵结盟、力图自保。只要李宏助他一臂之力,透露一言半语实情,他便能将线索往宋氏身上引。他其实并没想过就此扳倒太后,若对手只是宋氏,他尚有一搏余地。然而,宋乔却抢在李宏开口之前,忽然又将李裕拉下水来,甚至或多或少牵扯到太后。一边是吴王、魏王、太后,皆是圣上血脉至亲,另一边只是他……呵,这已是个倾斜的死局。 周身血液仿佛冰冷这逆流,已然冷暖无知,白弈牙关紧咬,抬头时,却正对上墨鸾目光。 她正深深望着他,泪眼泛涌下的焦色与疼痛,如剑一般也刺痛了他。他终于抑制不住,苦笑起来。 这修罗沙场,风云无定,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上一刻天,下一刻地,前一刻生,后一刻死,本就是常事。早在他踏入这一方血池时,他便已有所悟。 可是她何其无辜。 原来他竟什么也给不了她,除却欺骗、牵累与悲伤…… 心下骤然缩紧,寒气上涌,一口腥甜便涌上颈嗓。白弈强迫自己生咽了回去,竭力不露半点痕迹。他努力将浮动心绪沉淀下来,向她微笑,想象这个笑容里有足够的温暖和安慰。 眸光浅移,又落在依旧不曾醒来的朝云身上,而后融着血液原去,浮现出一张又一张脸,母亲,甚至父亲…… 一瞬,他紧紧的攥拳,几乎要崩碎自己的筋骨。不可放弃,不能逃避,还有人需要他,还有人等他守护,除非淌干了最后一滴血,不至幽冥黄泉,决不绝望言败。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抬起头来,眸色已回归了毫不参杂的坚定与坦然。他在四面楚歌声中傲然而立,仿佛那般的存在便是顶天立地的佐证,任何人不可撼动。 白府上的灯火通明,无人入眠,但又是如此安静,诺大的家宅,静得唯有风声虫鸣。 夜已深了。 大司马白尚凭案翻着一卷棋经。一旁夫人谢氏正静添香。沉香缭绕轻浅,她埋首拨弄小炉香饼,眼泪却滑在炉下承盘中,一颗颗,涟漪微溅。她慌忙轻背过身去,以手拭面,唯恐叫夫君瞧见。 但白尚还是抬起头来。他静看她片刻,合卷,一手轻握住她肩头。 谢夫人身上一颤,抽泣渐显出来,却仍没有回转身来。 白尚便也只这么抚着她肩。 沉默以对,又胜却万语千言。 忽然,烛火恍惚一虚,一道暗影在描金高屏上浅浅投下形状。 白尚眸色微异,拍了拍妻子肩,轻道:“公主不是传了讯来,说今晚要回来。你领几个人,点上灯,去门前候着罢。” 谢夫人似要说些什么。但白尚未允她说出口来。“快去罢。”他向她点头。 谢夫人默然一瞬,起身离去。掩门时,不经意回望,恰四目相接,顿时心颤。 白尚听着妻子脚步声远去,取过一壶温酒,两支酒觞,斟上,道:“还敢喝我的酒么。” 高屏微动,转出个高瘦人来,夜行锦衣,面上累累疤痕触目惊心。 那竟是傅昶。 只见傅昶步上前去,与白尚对面坐了,端起一只酒觞,仰头一口而尽。他将酒觞倒扣,却有笑意在唇角扬起。 白尚不禁也微笑起来。“你真想要那两个孩子的命?”他如是问,分明是生死攸关的话题,却仿佛只是与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谈。 傅昶笑着,连面上的伤痕竟也不那么凶煞了,他淡淡道:“这多年来你为何执意要至我于死地?只因我知道你太多,我若反你,你便要功亏一篑,搭上九族也不够赎。不是么。” 白尚缓缓执起另一支酒觞,小饮一口,顿了一瞬,接着,也将余酒一口饮尽了,同样将酒觞倒扣案上,阖目不语。 傅昶看着他,刹那间,眼前闪过,不是威仪赫赫万人景仰的当朝大司马,而是多年以前,西凉州里,铁马共点兵的少年将军。“健德,”他喊他的旧字,意味深长地问,“如果重回当年,你会不会娶芸娘?” 白尚并不睁开眼,仿佛已陷入深深冥思,许久,他沉沉地长声叹息:“文清,你明知,这种‘如果’根本毫无意义。” 兵马夜行的沉重步伐踏得朱雀大街萧肃震动。谢夫人亲手执了盏灯,立在大司马府门外,面前所对,是左武卫军一路将卒,省其服制盔甲,为首二位军官,皆是武卫中郎将。 “今夜神都戒严,请夫人闭门回府。”一中郎将如是道。 谢夫人微笑:“将军们辛劳。但公主金驾未至,这府门,恐怕还不好关。” 两名中郎将对视一眼,又道:“左武卫奉旨戒严神都,任何人等不得私意外出走动,贵主此刻恐怕也早已回了公主府。夫人还是闭门请回罢。” 谢夫人不再与他二人应声,依旧站在门前,不退分毫。她心下清明警醒,她决不可退,必须等公主回来,有公主在,万事或还可回旋,若她此刻退回去,大门紧闭,这大司马府只怕立时便化作囹圄了。 两名武卫中郎将见她并不退却,客套上赔了个不是,便要强行撵人。忽然,只听车马声近,已有个女子声音喝道:“你们好放肆!谁若敢动夫人一动,不若先将我也一并拿了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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