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凤鼓朝凰·上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一〇


  “是我不叫他们通传的。”墨鸾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扶起了傅芸娘,又道:“这面具,是旧年我一时贪玩,托慕卿阿哥帮我弄来的。后来又厌了,正巧傅尚宫觉得有趣,我就拿去做了人情。”一声“幕卿阿哥”当真是唤在了太后心坎上。

  太后瞳光慢敛,唇角微一挑。“那么这个呢?”她又笑拈起一样物什来,似随意扔给墨鸾,“这也是你的么?”

  墨鸾接过一瞧,见是一只绣工精巧的小锦囊,打开来,内里又是一枚绣符,小小符身上竟细细密密绣出了一幅母子图,针工精良令人瞠目惊叹,符下串着两枚花钱,上刻了“福、德、安、泰”四字,那符背上,却绣着两个名字:朝云、夕风。

  只一看见那锦囊,芸娘身子便一震。“太后……”她匍身喃喃。

  墨鸾忙截口道:“这锦囊——”

  “闭嘴!不要仗着有人疼你就自以为是!”太后怒喝声断,挥手拍得榻侧小屏摇晃。

  那目光冷得彻骨,剑戮一般。

  墨鸾一句话堵在颈嗓,呆怔了好一会儿。她十指微握袖中,终于禁不住显出轻颤,却仍咬着唇。“我并没有仗着什么。”她低声道,“为何一定要伤害?以牙还牙、冤冤相报……可我只想记着谁的好,遇之以礼,待之以德,就这么难么?”

  太后久久地望着她。那少女眼中闪动的波光依旧澄清,隐着倔强地疼痛。太后站起身来,缓步走至墨鸾面前:“大愿地藏王菩萨具七义,能生、能摄、能载、能藏、能持、能依、坚牢不动。尤以其第七义,喻菩提妙心,坚如金刚。有此七义,则得无量妙法,救脱众生,咸登觉岸。你可能坚持么?”她就立在墨鸾面前,那双凤眸犹如漆黑渊潭,深深凝在墨鸾眼底,竟似要剖进心里去。

  墨鸾只觉寒气扑面,险些要将她压倒下去。她强自支撑着,张口欲言,却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

  殿中骤然成寂。

  忽然,殿外有人声响起:“禀奏太后,宅家有要政请凤驾暂移长生殿。”

  “长生殿?”太后闻之有问:“什么要政挪到长生殿上讲去了?”

  “这……”殿外宫人踟蹰,喏喏应道:“小人不知其详。依稀宅家有些不适,卧在榻上……吴王、魏王二位殿下,左右武卫大将军,都在谒,似乎……似乎——”

  “行了。备舆去罢。”太后眸光一烁,喝止那宫人,不允之再多言。她复又看墨鸾一眼,缓声似沉沉长叹。“不是什么人都可坚持的。即便是地藏菩萨,也救不了所有人。没人救得了。”她叹,伸手抚着墨鸾脸颊,“阿鸾,你需要知道,救赎其实是三途河畔一朵大红莲,无论花事如何灿烂,总是用鲜血灌溉出来的,只是你看不看得见罢了。”她笑着离开了,吩咐宫人、司戈、持戟严守殿前,任何人不得私意出入。

  殿中空余下墨鸾与芸娘二人。墨鸾眼看着朱门掩合,终于双腿虚软,跪倒下去。她下意识握住傅芸娘的手,偏偏两双手俱是冰冷,无力亦相倚。

  直至此时此刻,立在长生殿前,看着父皇倚榻神伤的模样,李裕依然觉得恍惚。他甚至开始怀疑,为何他便来到了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优似梦魇。

  连日来,父皇一直龙体不适,御医署诊来诊去也说是偶感风寒,只不见好。他又忧又疑,只苦于禁足王府,半步也出去不得。

  然而,偏偏在这关口,却有旧时部属潜入来找他,说:吴王府上养的那些冠子有不妥,疑似有人暗设巫蛊邪术。

  初闻时,李裕自然是不信的。可报信人又言之凿凿,根本不由人质疑。那是他旧日的党僚,胡公的旧部,没道理胡诌这些来蒙他。

  不料紧接着,却又有消息传来,言:布在宫内之人亲眼瞧见世子飏与文安县主摆弄一个巫蛊偶人。隔不几日,再闻讯:白弈领了一路右武卫,强搜吴王府。

  如此一来,再由不得李裕不惊。纵然他并不相信三哥会做下这等事,但若内中真有蹊跷,又怎能让白弈先窥去?

  可当他真在旧部安排之下来到吴王府,面对侧院偏堂中大剌剌摆在那儿偶人,他忽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该先去找三哥?还是先去找父皇?或者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溜回自家府上蒙头大睡?

  但那已经由不得他去选择了。

  紧随身后而来的宋启玉压得他无话可说,只能与之一同入宫面谒父皇。否则他根本无法解释,本该禁足思过的他,为何会身在吴王府中。他隐隐觉得血冷。冥冥中似有千丝万缕,牵引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招招步步皆在谋算中。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出来。但他同样自知,他办不到的。

  “启奏陛下,臣刚得知一件奇事,只是,不知当不当讲。”忽然,宋启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李裕一颤,这才发现自己失神已久了,忙敛回眸光,见是左武卫卫卒呈上了奏本。

  皇帝已是极度憔悴模样,随意摆了摆手,也不知圣意究竟是“但说无妨”还是“再勿多言”。

  但无论如何,宋启玉都已说了下去:“臣下斗胆,令左武卫将士勘察了吴王殿下府邸。不料,意外抓获了一个人。吴王府上下都不认识。”说话时,他正拿眼打量白弈。但白弈只静静立在一旁,眸光所聚却是殿中九龙香笼,全似连听也未听见他说话一般。宋启玉由不得暗自冷哼:“如今人已拿在阶下了,只需传讯便可分晓一二。或许,有人会认识也未可知。”

  待到那人被押上殿来。

  白弈这才将目光从镂花鎏金的九龙香笼上撤回,投给了那被掼在地上的人。他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

  朝云。他看见朝云被铁锁捆绑,乌黑的铁钩獠牙一般从颈项两侧锁骨下穿了过去,几乎就要将纤细的骨头扯断一般,血污便凝在衣襟胸口,暗红刺目,令人不忍再看。

  皇帝惊骇地猛坐起身来,扶着枕前屏风才勉强稳住。“宋卿这是做什么?即便是嫌犯,也没有如此刑讯的道理!”他撑着头,痛苦地皱眉喝斥。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武艺甚高,若不如此处置,恐怕危害了至尊。”宋启玉笑应。他又扭头看向白弈,笑容愈发扬得高了:“不知白大将军可认得此人?”他一面说,一面从卫军呈上的物什中取出一块绢帕来,“这东西是从此人身上搜出的。白兄要不要瞧瞧,这上头是否令尊亲笔?”

  只见那一方绢帕色泽已暗淡了,边角处亦不光润,显是已有些年头的旧物。其上题古风一首,下款处书:濯涟亭下偶得,赠吾卿芸娘,健德亲字。

  健德,乃是大司马白尚青年时的旧字。

  似乎谁也不曾料到,宋启玉竟会突然拿出这样一块绢帕来。一时,长生殿上戚静得连吐息声也清晰可闻。

  白弈终于缓缓抬眼,看向了立于身侧的宋启玉。那样的眸光,好似冰中火,燃烧得毫无声息。

  章三四 修罗场

  金屏车障疾驰,日光打在屏面上,映着飞天丹凰雕花,灼目得令人焦躁。婉仪盘膝坐在车内,双手相扣,被自己的指甲掐得青白。

  她本想去寻皇祖母,却在半路上改道去了东宫。

  她总是不知白弈究竟在做些什么的。若非母后命人传来口讯,她只怕还被蒙在公主府,昏昏噩噩做那张好看的金匾,全然不知她的夫君已陷入怎样的困局。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