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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卢灵又是片刻沉默,忽然嘶声叫道:“那匪贼杀了阿翁,你害死我爷娘,你们都不是好人!”他一下蹦起来便要扑上去。

  艮癸一把将之拎回来,掐猫儿一样掐着他后颈。卢灵双手扯着领口,两条腿乱蹬。

  “放他下来。”白弈轻叹。他又看了看卢灵,问道,“你说我害死你爷娘又有什么凭证?”

  卢灵一怔,狠狠地道:“阿爷亲口对我说的。”说着,他又流下泪来。

  “你是个小孩子,我不同你计较。”白弈不予置评地一笑,“你走吧,下次再要找我寻仇,先拿出证据来。”

  卢灵闻言呆了,“你,你放了我可别后悔!我总有一天要杀你替爷娘报仇的!”他眼中闪着精光,咬牙说道,人却飞快地退到门边去。

  这样的一个孩子。白弈在心底一叹,也不再同卢灵搭话,只示意卢灵可以走了。

  他知道卢杞事先派了几名家丁带着八岁的儿子逃走。那日卢杞返回家中并未立刻举家逃亡,而是舍弃了自己,以制造一个看似安宁的假象,保全幼子出逃。如此决绝的父爱,很是令他感动了一会儿,心想一个八岁的孩子也翻不出天去,一念之仁,放过了卢灵。但他却没想到这个八岁的孩子会来找他寻仇,而且手段这样激烈。究竟是这孩子有天资,还是仇恨的力量真的强大到能激发一个人灵魂深处无限的潜能?白弈在心中细细探究。如今,杀掉这孩子以绝后患实在是易如反掌,但他却觉得可惜。他想留着这根幼苗,或许能长成一棵可用之材也未可知。

  他闭目对艮癸命令道:“找人盯好他。”

  艮癸领命,正要下去,忽然,一只雪白飞翎驰来。艮癸眼神略变,伸手接下信鸽,拆信来一看,顿时惊起,“公子!”他看了一眼还在替白弈理伤的军医,俯身在白弈耳畔低语几句。

  白弈闻之,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撑起半个身子,忍不住闷哼一声,背上创口裂开,鲜血泉涌。

  那军医猛地一惊,以为自己下手不稳,弄疼了他,手忙脚乱地给他止血。

  后背伤处痛得白弈有些意识扭曲,也不知军医究竟取了几块碎石出来,还剩几块没取完。但这痛再如何也不过是体肤之痛,全不如方才那一纸飞鸽来信震撼。

  来信报,野寨中用水遭人投毒,寨中人十之有九身死,正是在殷孝与蔺姜比斗之时。

  白弈紧紧一握拳,臂上青筋也显了出来。他本以为卢灵此举不过是为了报复他,从一开始打的就是炸他的主意。但他却没想到卢灵会指使手下对野寨投毒。

  那殷忠行本就已经误会了他,回山寨再见尸横遍地的惨景,定会把这笔血债算在他的头上。殷忠行最重情义,从此怕是要恨死了他。

  原来那孩子是要挑拨他与殷忠行反目相残。

  让两个与自己有仇的人互相争斗,自己坐收渔利,这样的诡计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谋划。一个山寨,近百条性命,不过是踏脚石,生杀予夺面不改色,这样的手段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使的。

  如此看来,他是彻底输了,输给一个八岁的孩子。仇恨,究竟是种什么东西,竟能让本该清澈纯真的孩子变得如此可怕。

  又或者,是大人教的?竟教孩子做这等事!那又该是什么样狠毒的人!

  白弈眸色一片深玄,冷汗顺着面颊肩臂滚落。他盯着榻上的方枕,却又似穿透那枕头盯着别处,半晌沉寂,良久才渐松懈下来,趴回榻上。他惜才,但不养毒蛇。

  他又闭上眼,拧眉,缓缓对艮癸道:“你亲自去吧。再不用带他回来见我了。他那三个家丁也一样。”

  艮癸眸光一凛,应声而去,闪身已无踪影。

  “公子,要通知侯府上的人来接么?”那军医给白弈理好伤,上药将绷带缠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镇静止痛的草药令白弈有些晕沉,他阖着眼想了一会儿,“不用了。别让她知道。”

  那军医怔了好一会儿,不知公子说的这个“她”是谁,以为公子烧得迷糊了说胡话呢。军医犹豫片刻,还是出门找人报信去了。

  一一鸳与鸯

  公子,若你不能让她即便知道你只能娶公主也还对你死心塌地,要她又有何用?

  墨鸾整整一日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地发愣,先生教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一阵阵紧缩,焦躁不安。尽管无数次劝诫自己,却依然毫无功效。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莫名地害怕,手足冰冷,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似的,只是大家都瞒着她而已。

  直到静姝终忍不住对她说出了实情,她才静了下来。预感应验,反而没有了原来的那份惊慌,静了一会儿,便道:“我要去看哥哥。”

  “小娘子,”静姝踟蹰着,“没事的,过两日,公子好了就会回来的。”

  “我要去看他。”墨鸾静静地道。

  静姝一怔,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她看见透明的泪水从小娘子的面颊滑落,但没有响动。小娘子只是静静地说:“我要去看他。”轻之又轻,却如有千斤重。她从不知道,一向乖顺的小娘子,固执起来竟会是这副模样,那样安静地落泪,只一瞬即让人软了心肠。那泪珠澄澈,却似浓烈得令人心痛。

  这样的小娘子,叫她如何拒绝。

  她带着墨鸾从后门偷偷儿出去。其实她猜想方姆姆一定知道,一路顺利地出了府门,她便明白过来,姆姆是默许的了。

  远远地,还未进屋,墨鸾已看见那张熟悉的俊颜。他俯在榻上,看起来那么疲惫,绷带上透出的血渍,刺痛着她的眼眸,她倚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轻缓地走上前去。

  一旁趴在桌上打盹的刘祁勋警觉地惊醒,险些打翻了水盆,抬起头来,呆愣愣地望着她。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洒进屋来,照在美丽的面庞上,映衬着她的眸子,似有雾气迷蒙。

  刘祁勋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她福身施礼,“啊”的一声,恍若梦境。忽然他被人揪了一把,硬生生地给拽了出去。

  “出来!呆子!”他听见个熟悉嗓音,扭头看是静姝。

  “那个是——”他惊诧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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