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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不到片刻,影一便呈上了白玉琴。

  苏言席地而坐,一切从简,未曾净手,亦没有熏香在侧。满身血污,毫不在意地伸手在琴弦上试了个音。

  琴是雅事,如此糟蹋,还是她平生第一次为之。

  “……谢当家想听什么?”只一曲,苏言也不妨顺了谢昊的意。

  他捂胸咳了两声,一丝鲜红的血丝自唇角滑落,谢昊抬手一拭,眼底浮起一丝戏谑:“此夜花好月圆,不若弹奏一曲‘凤求凰’?”

  君于远神色一冷,薄唇微掀,看向他双眸渐渐沉:“谢当家,不要得寸进尺!”

  苏言倒是笑了笑:“我不喜‘凤求凰’的缠绵,不若一曲‘寒夜’如何?”

  说音刚落,她眼神一凝,敛了神色,十指轻盈而起,仿若蝴蝶那般是在琴弦上翩翩起舞。

  谢昊深深地凝视着几丈外的苏言,不知该说巧合,还是上天怜悯?

  那夜在太子府外院听见的那一曲,竟就是这首“寒夜”。

  刻在心上的琴曲,没想到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在这片废墟之中,他极近狼狈之时还能再次听见。

  他仰起头,望着沉夜中一轮圆月,耳边琴曲高昂激烈,肃杀之气却微敛,丝丝缕缕的柔情夹杂其中。

  谢昊不懂琴,亦无法品出曲中的深意。

  这一刻,目睹弹奏中的苏言不经意间向身边人的一瞥,眼神温柔似水,灿若星辰……

  以及君于远自然而然地回望,冷意渐消,专注而深情。

  点点苦涩自心口蔓延,苏言的琴音不似往日,改变她的人,是日夜相伴的新帝么?

  谢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蹒跚着向苏言走近了两步。

  君于远如临大敌,迅速上前要将她护在身后。

  苏言却站在原地,直视着谢昊的双眼。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或许,这是谢昊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

  他的双唇微颤,呢喃着几个单音,却已是体力不支,踉跄着便要倒下。

  苏言下意识地跨前一步,却蓦然间,谢昊身子坠下之际,突然单手一撑,双腿一蹬,扑向了不远处的她。

  君于远立即将苏言扯在怀里,冷声喝道:“放箭——”

  弓箭手早已严阵以待,一声令下,手中弓箭齐起,一支支羽箭铺天盖地地射出。

  “咳咳……”谢昊身中十数支箭,面无血色,张嘴吐出两口鲜血,脚下却不停,一步一步,迟缓地向苏言的方向继续走去。

  眼前已是模糊不清,身子因为失血越发冰凉,耳边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喘息,他仍是不放弃地持续往前……

  君于远从腰上抽出软剑,眸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苏言却按下了他的手臂,只身迎了上去。

  谢昊的身上由始至终没有任何杀气,她明白,此人并不是想对自己不利。说不定,是有事想要单独告知她一人。

  苏言径直走到他面前,迟疑了一会,便握住了谢昊的冰冷彻骨的手。

  他紧紧握住苏言的手,低下头,额头抵在了她瘦削的肩上。贪婪地嗅了几口,尽是她浅至极淡的如兰幽香。

  谢昊多想伸手揽她入怀,却无奈身前的羽箭阻挡了两人的靠近。

  他连连苦笑,在苏言耳边断断续续道:“一只手……连一个拥抱……也成了奢望……”

  又咳出一口鲜血,谢昊的视线渐渐发黑。即便近在咫尺,他也看不清苏言的面容了。

  原本,自己步步为营,只要再隐忍一年,积累更大的势力,便有十成的把握将君于远从龙椅上扯下来。

  原本,他该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从容起事。

  原本,他如今已是站在明国的最顶峰,尽享荣华富贵,手握倾天权势……

  可惜,谢昊终究没有能跨过一个“情”字。

  心急如焚,仓促起事,势力不足,时机不对。哪一点,都足以令他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明知此时逼宫只有五成的把握,明知一旦失败将毁掉谢家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明知即便成功,苏言也未必会俯首称臣,愿意与他比肩而立。

  谢昊却还是铤而走险,不顾谢家长老与心腹的劝阻,执意为之。

  他嘴边噙着一分讥嘲,双眼慢慢地黯淡下去。

  谢昊用力地握着苏言的手,似是不愿放开,费劲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低语:“谢府池底密室,有在下送给你……最后的一份厚礼……”

  即便在最后一刻,他还是藏着一分私心,想用此事让她承了自己的情,终此一生,苏言也就不会将他忘却……

  谢昊唇边含笑,带着一丝满足与释然,在苏言的身边缓缓阖上了双眼……

  随着谢家家主这一死,皇城中的叛军犹若一盘散沙,在御林军之前不堪一击。不到半日,死伤大半,余下的不是无奈投降,便是齐齐自我了断。

  前者多数是世家的家奴与仆役,后者则是谢昊的心腹及幕僚。至此,谢家数年来稳稳占据世家龙头位置的风光时日,一去不再复返。

  世家这些年来在明国的跋扈气焰亦到此为止,不能不有所收敛。

  此乃后话。

  叛军既已肃清,皇城却是损毁过半。

  琼华殿被“天雷”尽数烧毁不说,临近的几座闲置的宫殿亦受波及。还有西门与北门城楼遭叛军强攻,需尽快修缮。

  各方探子也趁此机会,到皇城内肆虐。

  即便承永殿里所有重要的奏折与密函皆秘密收好,殿内仍是被贼人翻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李唐又将心爱的青铜大刀收好,恢复成原来恭谨内敛的大内总管,命人一面快速收拾好承永殿,一面寻了附近一座完好无损又干净整齐的宫殿,作为新帝临时的寝殿。

  苏言沐浴更衣后,浑身无力,一夜惊魂,着实让她耗尽心力。

  倒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半晌却感觉到身侧一人躺在她的身边。

  迷蒙地睁开眼,见是一脸疲倦的君于远,苏言打醒精神,放软身子贴了过去,两人相拥而眠。

  难得的清净并没有持续多久,约莫一个时辰,天已大亮。早朝如常,并未因为昨夜世家起事而耽误。

  苏言一夜接二连三的梦,令她睡得并不踏实,浅眠中很快便因为身边君于远的下榻而被惊醒过来。

  见她醒了,君于远抿唇一笑:“言儿,可是要随朕去金銮殿上走走?”

  历朝历代,后宫嫔妃皆不能参与朝政,此乃祖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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