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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若说,当初知道一切时醒之对北宫伯玉还有怨怼,如今见到眼前这个没有了手脚,看不见东西说不出话来的人,一点点地努力地爬着,醒之不知道他为何要爬向自己,他还在希望什么,在憧憬什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可希望的可憧憬的可等待的?

  此时,看着这样一个人,醒之也忍不住心软了,她不得不承认凤澈也许是对的,叶凝裳出手太过残忍,这人并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便是什么都能骗人,一个人身上的气息也骗不得人,他身上有股与凤澈类似的清澈、温和,坐在轮椅上时又比凤澈多了几分安详。

  醒之并未记起前因后果,只接受到了叶凝裳心中怨和恨,所以她也只是单纯的怨和恨,如今见到这样一个人,醒之却是如何也怨不起来,更没有恨意,只感觉那个摸索着朝自己爬来的人很可怜。

  醒之走了过去,蹲下来,北宫伯玉摸索着醒之伸出的手,当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冰冷的精铁时,又赶忙缩回了衣袖中,在醒之的帮助下,这才坐起身来。

  醒之注视眼前狼狈不堪的人,许久,叹了口气:“你都这样了,为何还要惦记着她?若我记得不错,你这一身……这一身的伤是我师傅给的吧……”

  北宫伯玉默默地抬起头来,病态的脸上说不出的凄惶:“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故意的……是他、是他害我的……否则……”

  醒之道:“算了吧,这些往事我不想知道,反正我师傅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便是你有再多的苦衷,她也不会知道了,现在又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北宫伯玉愣了愣:“死了……死了吗?……怎么会死呢?叶凝裳武功盖世怎么会死呢?……你为何要骗我?若她死了,你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你……你也要骗我死心吗?”

  醒之摇了摇头:“天池宫只有仆士与宫主两人,自古便流传宫主写宫录的传统,宫录上记载了历代宫主所有的心事,我看了师傅的宫录,得知你曾做下的事,但是知道并不多,只知道你趁人之危……师傅一怒之下便将你……最后扔在了侯月阁门外。”

  北宫伯玉脸轻轻仰着,歪着头听着醒之的声音,许久许久,似乎笑了笑:“你想骗我……我不信,我不信叶凝裳死了……她怎么会死?这世上有谁能伤了她?你们都想骗我,都想让我死心,想让我恨她,我不信你们……”北宫伯玉不再管醒之,摸索着朝轮椅的方向爬去,锋利的石子将他身上的白袍划的不成模样,“……你们都也别想,谁也别想我死心,只要我不死……我便永远不对她死心。”

  醒之看着他这般倔强又有几分自残的模样,顿时满腔的怒气:“北宫伯玉!你别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她早就死了!我们天池宫是灵魂的传承,若是我师傅没死,根本就不会有我!你为何要这样骗自己!”

  北宫伯玉垂着头定在原处,精铁制成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一块石子,全身止不住地发着抖,似乎在下一个瞬间便会倒下一样,一阵风吹过,他松散的发带轻轻滑过,长发散了一地,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是怎么死的?……埋在哪里?……”北宫伯玉静静地执着手坐在姻缘湖岸边,整个人像在瞬间被剥去了魂魄一样。

  醒之不忍再看他的模样:“……死在江南莫家庄,她并无坟墓……那场大火烧了几个昼夜,火灭了,什么也没有了,师傅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为何会失火?……她为何没出来?”

  醒之侧过眼眸看向瀑布:“莫家庄埋得都是火药,天下武林人士云集……她对所有人说,凰珠在她身上……打不过、便想死得有尊严一些,便自己点燃了火药,不曾出来。”

  “又是……为了凤师兄?”

  醒之回眸看向地上的人:“前尘往事,我这个后辈又怎么可能全部都知道,我只知道师傅死在那场大火了,我只知道凰珠不在凤澈身上,也不在师傅身上……师傅大概是累了吧……反正我天池宫有血咒在身,个个过不了二十五岁,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并无多大区别。”

  醒之怜惜地看了一眼北宫伯玉空荡荡的双腿,便在此时,远处响起了人声:“不管你当年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师傅都已为自己报了仇了,你们也算是扯平了,北宫公子此生再也不必挂心什么。”

  醒之见北宫伯玉似乎没有听到脚步声一般,病态白皙的脸依然对着湖面,无动于衷地坐着。醒之拱手道:“你的家人已寻来了,还望北宫公子好自为之,后会无期。”言毕,转身离去。

  北宫伯玉彷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怔怔地坐在湖边,春风着树叶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凄凉萧瑟,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精铁手来,掬一把姻缘湖水,默默地放在嘴边。

  人说,若心意相通的男女在湖边平安地住上一宿,便会结下宿世的姻缘……也许,那一宿并不平安,可我却用一生来想念,来世,你是否还记得北宫伯玉?……叶凝裳。

  醒之逃命般地奔走沙石路上,突然听见一声极为凄厉的叫声,醒之骤然停在原地,回头望向声源,正是姻缘湖的方向,醒之愣了愣,思索后朝原路返去,急匆匆地跑回来,却见姻缘湖边已是空无一人,轮椅掀翻的痕迹还是原本的样子,可轮椅以及轮椅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迹,醒之四下望去,四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若非那些划痕还在,醒之错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

  醒之站在岸边看向沙硕上那些血迹,心中涌出莫名滋味,从未想过此生有幸能见到活着的北宫伯玉,更未曾想过被叶凝裳恨之入骨的北宫伯玉居然会是这样的人,北宫伯玉……北宫伯玉其实也不过只是个执着的可怜人。

  醒之慢慢地闭上了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山秀水美郁郁葱葱,一阵风过,瀑布激起的水雾随风拂过脸颊,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悠扬的笛声乍然响起,醒之睁开双眼,看向远处的木槿古树,四月的木槿已是枝叶茂盛隐隐可见已有些白色花骨朵,不知何时树下站着一个白衣人,那人背对着醒之玉笛横吹,曲声呜咽,如泣如诉。醒之心生好奇,踱步走了过去,那人站得离瀑布极近,漆黑的发丝随风飞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一曲终,那白衣人微微侧过脸来,浅浅一笑:“醒之,别来无恙……”

  醒之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那张笑脸,面如秋月,眉目如画,一双璀璨的桃花眼眼宛若溪水几分清澈几分剔透,殷红的薄唇勾勒出一丝浅笑,让本该清俊无比的脸透漏出说不出妖异,尤其是额心似火的朱砂与艳红的薄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此妖娆,那一身气息没有了往日的平和、舒畅,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他明明笑的极为灿烂,可眸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彷佛雨中盛开的罂粟,妖异而绝美,危险却更动人心魄。

  醒之不自主地后退一步,再惊慌失措地朝后退了数步,转身朝来路跑去,不想却被一只手臂勾住了腰身,禁锢住了脚步。醒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感觉温热的身躯贴在了自己身后,那一点点的触感让醒之恐惧得想尖叫。

  莫苛从身后将醒之紧紧抱住,散乱的长发慢慢滑落遮住了半边脸,他整张脸慢慢地靠在醒之的肩膀上,埋在她的颈窝无比眷恋地深吸了一口气,许久,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眸微侧了侧脸,嘴角露出一抹无比的满足的浅笑,只是眉宇间却是说不出的疲惫与难过。

  不知两人僵持了多久,莫苛似乎叹息一声:“醒之……”纤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着醒之的长发,温柔而又小心翼翼,“醒之,我好想你……”

  这一声落,醒之心中的恐惧慢慢地消散了,皱着眉头极为不悦地说道:“莫苛你放开!”说着便去掰那人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莫苛身形微微一怔,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迷离的眸底却是遮掩不住的痛苦:“我在小望山等了三天三夜,你为何骗我……”明明该是一句质问,可却说得那般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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